——全书阅读工作坊《书页间的青春》及《湖畔书香》序
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给学生的选文批改,一切安静,心里很踏实。看到学生们认真地挑选、评语,表情诚恳,话语真诚,与他们的年龄不符,我不禁感叹:年轻时爱读书,是人生一大幸事。
一
这种幸运在于,学生在很小的时候就能抓住语言能力提升的黄金期,拥有“表达自由”和“理解自由”。观察身边的人,很多人很难准确及时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所想,说话时很难表达贴近内心的细微情感,很难解释直达灵魂深处的道理,只是喃喃自语,浮在生活表面的话语。说“话”的不是人,而是流经人们发声器官的“话”。比如转发朋友圈里各种励志的“心灵鸡汤”、流行语,本质上与人们的内心感受无关,却被这些话挟持了。这种“不协调”的虚荣感,其实是日常生活与生活意义的割裂,久而久之,难免陷入疏离境地,被强烈的工具感所包裹。朱光潜说:“思考和使用语言,是同时发生的同一件事。”要想表现生活的真实状态,首先要有表达的自由;要想自由地表达思想,必须拥有承载思想的语言;要想灵活、准确地运用语言,必须经过大量的阅读和写作练习。
至于拥有“理解的自由”,在学业上极其重要。我发现有些学生品行端正、懂事、认真勤奋,每一项作业都按要求认真完成,但成绩总有天花板。他们越来越努力,早起晚睡,上课刻苦学习,课后想抄老师的话。然而,情况并不会好转。有些情况下成绩的提高,只是因为阶段性考试中重复的内容比较多。久而久之,这些学生越来越缺乏拓展和迁移的能力,只能用大量的习题反复操练,才能练就“条件反射”般的思维联系。但往往事倍功半。
为什么这些学生如此努力却收获甚微?为什么有的学生看似洒脱,成绩却不差?我想,前者受限于阅读量少,知识面窄,思维的拓展和迁移没有反复练习,所以不能快速、准确、清晰地将外界信息内化到自己的认知结构中。换言之,他们缺乏“理解的自由”,只习惯于被动接受,不能主动复述。前者把整个学习过程简单化为死记硬背,而后者则更喜欢用自己的语言去整理、整合、总结、推导。所以,后者虽然看似不费力,但其实最接近学习的真谛,拥有“理解的自由”。
我们如何才能更有效地拥有言论自由和理解自由?
最好的方法就是读经典。
为了迎合阅读门槛较低的读者,十多万读者的微信公众号文章和很多热门网络小说,都会把语言写得非常简洁,甚至这些文本没有大段落,以适应“屏幕阅读时代”的快速阅读需求。而经典名著则设置了更高的阅读门槛。学生需要在“滚动爬行”的阅读练习中反复练习猜测单词“语境意义”的技能,拓展认知结构范围吸收外界信息,不断实现词语、概念、句型、修辞、事件之间的迁移和跳跃。反过来,学生会尝试用自己的语言表达新的信息,习惯于在标准化的图式框架中思考,喜欢用学过的语言表达来分析现实生活,被称为“有思想、有洞察力”,成长为能够独立思考的个体。
人们很幸运能够自由地理解和表达。
二
我喜欢看学生们读完《月亮和六便士》后的感想:他们普遍赞扬思特里克兰自由的灵魂,然后又批评他的不负责任。这种务实理性的价值判断,就像刚割的春韭和冉冉升起的秋月,清新而朴实。如果是像刘宇这样的书生,陷于世俗,向往世俗的超脱;像网络上很多自诩为文艺青年的,对世俗世界不熟悉,所以不能控制自己不鄙视世俗。而学生们对生活、爱情、事业、婚姻都充满憧憬,所以看不起思特里克兰也是很正常的。我喜欢看学生们读书,就是因为这份真诚。
教师犹如父母,父母与教师大概都有最平凡的想法——希望子女能安居乐业,享受世俗意义上的幸福。纵观历史上最睿智、最博学的哲学家们,他们勇敢地冲向“风车”,却不愿子女贸然成为世俗的敌人。心高气傲的嵇康,将自己的孩子嵇绍托付给早已与他断绝友谊的山涛;聪明伶俐的苏东坡,宁愿自己的孩子“愚昧无礼”……当然,我更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只为空想的梦想,流浪半生;我希望看到他们为自己、为家庭、为国家做出贡献、立德立言,收获家庭幸福、事业有成。但通过阅读这样的书籍,我希望同学们能够更加乐观,能够包容内心里那些在主流鼓点之外跳舞的人:他们不以功利为目的,纯粹以自我为中心,以生活美学为己任,视生活为表演的舞台。
我经常提醒学生,你不必成为他,但你可以理解他、包容他。《阿Q正传》中,阿Q去了城里,回来后对城里充满了鄙视,甚至把板凳叫作长凳,把大葱和葱混为一谈。生活中,我们诸多不为人知的成见、毫无根据的偏见,和阿Q有什么区别?只因为他们和自己不一样,我们就心生怨恨,进而嘲笑他们,甚至说他们坏话。读书,看世间人,贴近他们的内心,理解人的情感,告诉自己:世间还有另一种风景,还有另一种生存方式,还有另一种思维方式。不要武断地否定,不要强求同化。
人是幸运的,能够用乐观的心态看世界,包容异质性,赋予生活更多的灵活性。
三
我喜欢用树来比较学生。
它默默地生长,扎根于土壤,需要阳光、雨水、风。
它能合成自身的养分,吸收自身的水分,抵抗地心引力,就算受到损伤,也能慢慢自愈。
希望同学们都能像树一样,成为精神自足的人。
“精神明亮”这句话是王开玲创造的,一时风靡一时。面向太阳就是远离黑暗,净化心灵最好是一尘不染。这些都是很精妙绝伦的比喻,适合在书房里,拉开窗帘,让阳光倾泻而入,感受心灵澄明的瞬间。但我希望我的学生,不管是根植于沃土,还是屹立于贫瘠,都见过阳光,见过阴影,见过雨雪风霜雷电,一一经历过,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希望他们的根系发达,足以化解黑暗,从中汲取养分;枝叶繁茂,足以遮风避雨,甚至调情打雷嬉戏;茎干坚实柔韧,挺拔向上,可以暂时弯曲以缓解过大的压力。总之,他们就像一棵树,为自己提供养分,延伸空间,疗愈心灵,实现精神的自给自足。
当学生在现实生活中遭遇创伤,比如成绩下滑、友情破裂、同学抵制、老师批评、家长严厉批评时,他们会承受成年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有些痛,老师可以发现;有些痛,永远压在心里。阅读可以治愈这些痛:用更长远的眼光看待当下的局促与冷漠;用更多人的经历安慰当下的灰暗与苦涩;用更壮丽的人生画卷照亮短暂的失意。阅读也鼓励学生去观察身边的人:当发现父母也不过是有着各种喜怒哀乐,未必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人;当发现老师也不过是会遭遇职业困境的普通人;当发现身边暴力、焦虑的同学,是源于内心的不安全感;当发现所承受的压力,是源于试图讨好所有人的荒唐,学生便会成长为挺拔的树。
读书是塑造人格的过程,就像找到人生的万千面镜子,看他们来来往往,听他们热血心跳,看他们与生活的磨难和命运的捉弄抗争,看他们在胜利中昂首阔步,或在失败中呐喊,或敬佩或惊骇,或以他们为标准,或以他们为镜子。读书就是以人为榜样,追寻他们的足迹,衡量方向,从这个世界汲取营养,自给自足,满怀信心地前行。
一个人能够像一棵绿树一样,精神上自给自足,观察自己、治愈自己,真是一种幸福。
确实,人生充满曲折,很多路都能通向生命意义的终点。如今,几乎所有的“技能”都能“妙不可言”。屠夫技艺精湛,游刃有余;渔夫看风看月,自得其乐;卖油人技术娴熟,心平气和,心胸坦荡。日本人尤其擅长这一点,创造了一堆“寿司神”、“围棋神”、“天妇罗神”。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把心灵鸡汤放在各种具体的事情上,人就会变得呆板、喃喃自语,就会有“灵性”,能骗人拧毛巾三年。马克斯·韦伯说,人是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每个人都想赋予自己意义,以抚慰现实世界的无助与庸俗,打破必然老死的焦虑。文艺青年喜欢用“凝视”这个词,仿佛所有的繁琐都可以通过专注的凝视而实现,会有一种“物我两忘”的感觉,有一种人生没有白白浪费的感觉。一是因为文艺青年除了凝视什么都没有;二是因为有了凝视,文艺青年突然有了一种超脱尘世的优越感。我想,如果学生时代能从读书中感受到这种空虚的意义感,感受到一种仿佛对生活负责的忙碌感,感受到一种独一无二的优越感,那还不如抽烟喝酒烫头发,因为那种快乐更接近生活的本质。
说到底,阅读只是人类的技能之一,喜不喜欢,都是缘分的问题。因此,从小就能爱上阅读,也是一种幸福——或许是因为天生的文学爱好,或许是父母的影响,或许是因为同龄人的竞争,或许是学校的影响,甚至可能是因为老师的压力或任务的驱使,学生愿意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以此为起点,找到快乐和方向。
如果,作为老师,我能创设情境、布置任务、用心监督,让爱读书的孩子学会读书,成为不爱读书的学生耐心捧起一本书的理由,让这辈子没有机会读书的学生读一些书,那也算是幸运的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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