臀部下的文学
吴琼
那是正月初七的下午,我陪着远道而来的亲戚在中心广场散步,走到广场中间,我说我们休息一下吧,附近正好有几张大理石长椅,曾经被别人坐过,没有被风吹坏。我们走过去,我正准备坐在一份当地的日报上,屁股刚要碰到它,突然在报纸上发现一篇关于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的文章。我拿起来一看,是2月9日的报纸,我心里算了一下,应该是腊月二十六出版的,这份半版报纸正好是这份报纸周刊的增刊,这一页刊登了六位我认识的三位作者,都是写过年的。他们写过年的过程和感受;写过年放鞭炮,小时候玩鞭炮的乐趣;关于农村新年新生活;天气。我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我把每年腊月最后一周的报纸副刊放在一起,我相信那些文章看起来都很熟悉,对吧?
亲戚们见我久久坐着不动,就叫住我,问我在看什么,看烂报纸有什么意思?我赶紧垫了块垫子,坐下来休息。
突然,我心里有一种悲哀,一种文学的悲哀,我当时就想,我要写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屁股下的文学》。
我敢说,在收到这份发行量巨大的报纸(辖区内各单位都必须订阅日报)的人当中,认真看报纸的人很少,更别说看副刊里的文章了。我曾和该报的编辑讨论过他们的副刊的风格问题。他说,日报的副刊其实是服务于报纸整体风格的,只是在老式的版面上加点缀而已。
记得有一次,我在《陕西交通报》上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稿费收到了,但是没有样稿。于是,我打电话给一个业内的朋友,他是公司的领导,说:“没问题,你可以发表。”你过来找找,报纸我这里都有。我走进朋友的办公室,他指着房间角落里的一堆报纸说:“你自己找找吧。”我看到,大部分报纸都没有被翻开过——包括当地的日报,大部分都像是邮递员送来的。我问他:“这些报纸你都没看过吗?”他说:“你不看也知道它们说了什么。”我找了好一会儿,没找到想要的报纸,朋友就放下手头的作品,帮我找。我们在散落在地的一堆报纸中,寻找各种报纸的增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作者的作品。这些作者和我一样,在得知自己的作品被发表时,一定感到非常难过。他们是多么的兴奋。但他们从未想过,作品发表后的命运,竟会如此隐蔽在报纸的海洋里,无人知晓。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说你的小说在xx报上发表了,你看到了吗?我说,没有。他说,那你到我那儿来吧,我帮你保管。我去了,我的朋友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的同事,一些他不太熟的人,惊讶地对我说:“你写小说?”我没想到。是的,没想到,更没想到一个在社会深处工作的人,会是一个来自社会最底层的卑微的人,怎么能写出小说呢?那是高级文学。我同学说,一般人是不看报纸副刊的,只有喜欢文学的人才看。
这句话意味深长:作者写的作品实际上是被写作品的人和想要写作品的人阅读的。
我近两年在写短篇小说,自信在短篇小说圈有一定影响力,曾获第七届全国短篇小说年度奖,作品入选各类年度选集,文友遍布全国,但我还能走出这个圈子,圈子不算什么。
作品发表后,孩子问的第一句话是:“我能得到报酬吗?”有多少?身边的人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想要多少?”妻子问:“能吃吗?能养活我老婆孩子吗?”没有人看。从来没有人看过我的作品后给我点赞。
我的电脑桌、床头、沙发,甚至卫生间都散落着书籍和文学杂志。但这些都是我的专利,我的妻子和孩子从来不碰它们。我喜欢看它们,是因为我也想成为这些杂志的作者。我是书的作者之一,是因为我也梦想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我相信我不会看它们。我相信我也会把看它们的时间用来打麻将、喊叫、猜拳、喝酒。
我收到一本非常精美的样本杂志,我刚打开读了几行,就来了一位顾客。旁边有人从我手里接过杂志,说:“让我看看。”我送走了顾客后,再去找我的杂志时,却发现它已经打开了,躺在那位男士刚站起来的椅子上。杂志的一角已经弯曲,正在努力伸展。我的心一下子就疼起来。我没跟那位男士打招呼就接过我的杂志,一边整理一边回屋。我把杂志摊平,放在书堆下面。我对自己说,文学其实是给喜欢文学的人看的。只有喜欢文学的人,才会珍惜文学。
写到这里,我想说的是,文学在市场经济下处于一个多么尴尬的地位?
以前《收获》、《长城》、《当代》是我读高中时同学间流传的著名杂志,现在还有多少中学生在看?我读高中的两个女儿一直看郭敬明、饶雪漫等作家的作品。包括90后超级男、超级女声的书,还有《最新小说》、《新蕾》等杂志。我所在的省作协主办的杂志,印数只有几千册,都是企业(会员单位)赞助的。稿费标准很有意思,能看出文学的地位:故事报稿费每千字三百多元,有的甚至高达七八百元,时尚、励志杂志稿费高达一千元。至于纯文学,还是挺标准的。纯文学的话,50元一千字很正常,10元一千字也可以,不付费也很常见,100元一千字就是顶级刊物了,可见文学是多么的不值钱。
文学是否优越?答案是肯定的。优越的现状是当代文学本身造成的,也是当代搞文学的人的天性。当代搞文学的人常常嘲笑圈外的人“看不懂”,那些人“看不懂”,搞文学的人就觉得自己很伟大、很优越。殊不知,这样做的结果是文学离读者、离大众越来越远,文学的前途越来越窄。他们困在自己筑起的壁垒里,走不出困境,反而把自己整体文化水平低、理解能力差归咎于观众。
中国有句很有道理的话:适者生存。《三国演义》的故事是我初中时在我家的责任田里摘豆荚时从村里一个一生与土地打交道的老人那里听说的。梁山泊的故事也是从村上读私塾、后来给村里人写春联的叔叔那里听说的。高中时看不懂《红楼梦》,就从电视上看。从游戏中可以发现。这就是中国文学的精髓。中国人可能不记得书名了,但我相信人们一定会熟悉书中的人物。这是中国古代文学。
文学的尴尬和处境,不是文学本身造成的,而是今天搞文学的人造成的。搞文学的人一拿起笔,打开Word,心里就想着“我要写一篇文章,用国外xx大师的手法,我要让读到我文章的人不到最后都不知道我的意图,我要用我的智慧去考验读者的智商……
文章写得很美,美得让人看的人摇头说是“花里胡哨”;文章写得很深奥,深得让人看的人摇头说是“烂文章”;文章写得很精妙,精妙得让人看的人如坠云雾,看得人心惊胆战,摇头说“真是笑话!”,再也没看这篇文章。小说只是字数长,没有内容,我看完就是冲着作者的名字,后悔莫及;中篇、短篇小说,永远都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感情戏,一个接一个,赚着版税,赚着廉价的眼泪。至于散文,亲情用滥了;花花草草是小意境;大散文吃力不讨好。一般是给吃饱喝足、品味高雅、闲适闲适的人看的。诗歌比小说还要差,只给写诗的人看。李杜诗时代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诗了,诗歌不再是大众的诗,只是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甚至有人把一段段文字冒充成诗。
文学在今天确实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所以搞文学的人不要太自以为是,应该清醒地认识到,我对写作的热爱,就如同别人对抽烟喝酒跳舞打麻将的热爱一样,只是一种爱好而已。千万不要妄图让文学去拯救人类。对普罗大众来说,文学只是一张挡住灰尘污垢的纸而已。真的。
【江东璞玉】 本名吴琼(1966-),男,曾用笔名吴倩,陕西商洛人。短篇小说作家。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短篇小说研究会副会长。百园杂志社签约作家。现居北京。文化出版公司图书编辑。作品曾转载《短篇小说选》、《微小说选》。作品入选《中国微小说百年经典》等权威选集、年度选集。获第七、第八届全国微小说(短篇小说集)年度评选奖三等奖;百花园杂志社“2011-2012年度短篇小说优秀原创作品奖”;首届秦岭生态旅游节“金丝峡”杯征文大赛小说类三等奖。短篇小说《愿望树》入选2012年高考语文模拟试卷,《我的父亲是那个男人》入选山西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教学增刊《语文树》(小学四年级版)。短篇小说集《歌唱生命的男孩》《一英里阳光》《一条自由飞翔的鱼》《一条自由飞翔的鱼》(微读1+1计划),散文集《半个苹果的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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