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武康路，梧桐树尚且光秃秃的，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孤寂。

树下的路沿上，蹲着一群同样孤独的人，抽着烟，什么也不做，但没有人说话。

这是一群自认为很有趣的人，他们曾经生活在一个光怪陆离、充满声色的世界里，他们曾经梦想改变一切，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但他们最近却失去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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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们都在做广告。

什么是文案？

看到设计有传统与数字之分，文案不愿接受，认为有必要将这么大的领域分门别类，如公关稿、微博笑话、口号、鸡汤文等等，甚至按照内容形式，分为谐音双关语、暴力图文、酸文等等。

只要你能做到以上任何一点，就算你是一条狗，你也能说自己是文案。不信？看看各大品牌的官方微博就知道了。

Ken 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因为掌握了排比、隐喻等修辞手法，所以来到一家4A公司担任文案。

他善于妙语连珠，用一堆网络流行语拼凑出自己的想法，让客户和创意总监都夸他接地气，女生也觉得他很幽默，对他投以羡慕的目光，这让他欲罢不能。无论是写新闻稿、微博，甚至是深度行业文章，他总是在文中引用这些流行语：

“哇喔的情调很接地气，神马浮云很给力。”

你喝醉了，拒绝了，又吵架了。

哈哈哈哈 2 3 3，看在你眼里我就取消关注你了。

元芳，你到底在看什么呀？汗如雨下。

直男大男子主义操绿茶婊，天呐这鸡巴真棒。

快递员打开门，检查了水表。

我已经厌倦了年轻帅哥、男神、女神，哈哈。

我们只是坐在沙发上或者长凳上，我们只是朋友。

菜鸟被弱者打败，感觉好可爱啊。

有趣的备胎，muah，bang bang bang，待会儿再来一枪。

什么都别说，只要对自己的身体诚实就行。婊子也被称为小婊子。

火钳刘明又学到了新东西，这是一个人该做的事吗？

露出邪恶笑容的小妖精，滋补碧莲好伤心。

你们这帮贱人真是装腔作势，只想年轻。

她的头发长及腰部，而且很浓密，她的肛门足够紧致，可以容纳这些头发。

感谢邀请，但反对也没用，输的人逆袭，变高变帅变有钱。

打蜗牛壳让它爆屎也是挺正能量的。

如果你想学最好的挖掘机，就到中国山东蓝翔来。”

还有一些“高端、有品位、酷炫、给力、无与伦比、牛逼、为何放弃、史上最XX、弱爆了、元芳，你怎么看、XX风情、感动到Cry……”

坦白说，Ken不知道这些词什么时候成了社交文案格式，他记不住，很长时间都不会用，因为过了一段时间，一些新词流行起来，比如“Duang”，在它流行后的前两天，他给8个客户写的微博、微信，全部用了这个被营销狗炒作的词，客户们都高兴坏了。

让 Ken 开始怀疑自己的是，回家过年时，他发现家里的书架上还堆满了上学时买的书。也就是说，他大学毕业后基本没看过什么书。过年走亲访友时，他发现没有那些流行语，自己好像就无法开口说话。同学聚会时讨论话题时，他渐渐插不上话，只能用妙语概括社会话题和时事政治。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竟是肤浅的。

他每天都看八卦新闻、草根大咖、微博段子、暴力漫画，过于碎片化的阅读让他对文字失去专注，语感变得呆板，重复的流行语成了陈词滥调，词汇量越来越少，表达能力越来越差。

怎么办呢?Ken开始有意无意地寻找一些业界大佬、意见领袖进行交流学习，比如自己那个有光环的GCD。

“文案基地、参与过无数经典案例、高端团队……他一定能解决我的问题吧！”怀着这样的想法，Ken把GCD和团队里几位资深文案的微博、微信帖子，以及他们给客户提供的文案全部看完了，然后一个问题出现了。

“不对不对，这个打开方式肯定是错的。”这么优秀的创作团队，为什么还会用谐音双关？为什么他们每天发的微博都是酸溜溜、语法错误的心灵鸡汤？为什么都是阅读量不足2000的奉承文章？为什么都是煽情的口号，让人激动不已？

肯突然感到失望。

一个月后，Ken选择辞职，重新拿起书本。虽然一开始很痛苦，连一篇800字的文章都难以集中精力看完，但他说，“这总比做只会Duang的文案强。”

然而，偶尔翻看他以前客户的微博，还是忍不住发些俏皮话。而不再写 Duang 的 Ken 还能回来吗？

它们都是扩音器。

Vicky说：“在广告公司，有时候最大的矛盾不是客户和承包方，而是创意和账户之间。天天见面，表面上友好，背地里却骂他们是白痴。有的人甚至连表演都懒得做，每天一副没精打采的表情。”

“为什么？他们生来就暴力吗？”

“也不算，谁进广告公司之前不是个好人呢？只是Account和Creative之间长期沟通的成本太高，被迫做出逐利的决定。”

维姬为得出这个结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包括被解雇。

过去，她和创意团队遇到过很多让她想不通的问题：两个小时的客户会议内容被压缩成几十个字的几分钟，为什么创意团队会不停地提问？客户的邮件原封不动地抄送给创意团队，为什么他们还是给出看不懂的反馈？每一页 PPT 都给了一个标题，为什么推导出一个概念甚至一个大创意就这么难？

她不明白为什么创意人员总是不能满足客户的需求，为什么创意人员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却还要一再拖延和修改。

“肯定是他们的技术不够好，工资那么高，不知道公司为什么会聘用他们，蠢货！”吵了一架，Vicky的小火山就爆发了，渐渐地，她练就了写投诉信的本领。

长期以来，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其实非常有限，无法在浓缩的简报中全面了解客户的需求，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邮件并不是那么容易理解，没有耐心在每一份简报中把项目背景、执行要求、推广目标、媒体策略、视觉呈现、语气等讲清楚。“如果你都不懂这些，还要我干什么？”

她还记得自己收到的最后一封邮件：“您好，客户想让我写一段有趣的图文段子，主题是产品口号，谢谢！”

现在想想，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我能想象，当创意收到这份简报时，他的脑子里一定千头万绪，‘WTF！’”

我加班了，我很努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班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习惯了，甚至视为理所当然，拿来当做比较的话题。”Tracy入行才四年，从最初的憧憬与激情，到如今的麻木与无助，转变并不如别人想象的那么剧烈，但疲惫与衰老已然沉溺在这具年轻的身躯上。

“你在忙什么？写文章？做计划？但这些工作似乎不应该占用你这么多时间。”我指着一堆根据旧模板制定的计划、左边是文字右边是图片的粗糙 PPT、错漏百出的手稿和客户抱怨延误的邮件问道。

翠茜耳朵都红了，眼眶一时有些慌乱，“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我很努力，我加班的时间比谁都多，每天晚上都是最后一个下班的。”

“你看你的工时表就知道了，你每天中午11点甚至12点到公司，对吧？”

“我昨晚加班了！”

“OK！所以到了11点，坐下来，刷刷微博，看看新闻，和同事聊聊最新的八卦。一转眼，就到了午餐时间。两个小时？天气好的时候，就去街上走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去星巴克发呆。”

“不管多忙，也需要休息一下吧？”特蕾西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好啦！吃完午饭回来，终于开始工作了，快3点了，一边抱怨一边删邮件，发现2个计划，1个日程表，1个媒体名单，3份稿子都没做完。”

“你看，我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大部分都是上周的简报。过去一周你都做了什么？”我继续问。

“你不懂，广告里确实有太多琐碎的事情。”

“是吗？比如？我举个例子，前天你提交了一个版面设计，一周前客户要求手绘设计，你提交的却是PS设计，原因是你没做会议记录，你口头给设计师两分钟的Brief，然后四五天都没跟进，直到客户打电话过来问起，你都把原本的Brief要求给忘了，然后逼着设计师通宵修改赶稿，就为了交作业。”

“我……”

“回到刚才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做策划还是用之前的模板？创意还是一堆文字加一张参考图？还是就随便拼凑个媒体清单？还是就草草了事地草草了事地把稿子写完？中间你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你没有任何方法论支撑，忙到半夜发邮件，最后可以回家，发朋友圈假装自己很忙，很累，很努力很充实，朋友们一起点赞，一起吐槽，你就这么安慰自己。所以，其实你真正忙得抽不开身的时候，就是deadline前的那几个小时，对吧？其余时间基本都是低效输出。”

“出色地……”

“你看足球吧？那你知道山东鲁能的主教练库卡有一个著名的战术叫XJBT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盲目的踢鸡巴。”

“哦。”

“所以你认为的辛苦其实也能叫做XJBM（XJBM）？”

低于 20K 不议价！

经过N轮面试后，小丁终于得到了用人单位的认可，并跟HR谈起了薪资问题。

“同学，我们老板很欣赏你的才华和能力，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公司，请问你期望的薪资是多少？”

“2万！”

“这……可能有点高了，我们公司的AM拿不到这个数。”

“哦？你不是说你很仰慕我吗？”

“确实如此，不过你的要求确实超出了我们的预算，你才工作两年，我觉得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哈哈！这个行业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而且我觉得你不尊重人才。算了，我和其他公司有约，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再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才最重要”成了老板们安抚低薪员工的必喝鸡汤。喝了几碗之后，很多人真的以为自己是人才了。因此，经常可以看到像小丁这样又酷又牛的人拒绝了offer，然后带着一脸惊愕的表情离开HR。

所以说，既然小丁这么牛逼，那他肯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吧？

我个人觉得，用“牛逼”这个词来形容广告这个寒酸的行业，其实并不科学。这个行业的门槛有多低，小丁和他的朋友们心里都清楚，只要是学过计算机的、学过挖掘机的、学过新东方的，都可以从事这个行业。

HR在招聘的时候会说学历不重要，只要是个人才就行，潜台词就是只要是个人才就可以。

两年的时间，肖丁没有学会独立提案、创意构思、媒介策略，只懂得通过微博互动寻找大号，他的case是微博客户花了3万买粉丝、转发几个月才达到KPI……但肖丁似乎天生就有“学习”的天赋，懂得拓展和放纵自己，从不学无术的学生到“行业精英”，在自己创造甚至相信的海市蜃楼里快乐地奔跑，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悟。

但小丁绝对不是一个人。

在这个大骗的行业，大概只有老板和HR是清醒的。但要打小丁的脸，让他们意识到自己不值1万2万3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叫醒一个醉酒的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后来HR在人力资源交流群里得知，小丁还在找工作，而且期望薪资已经下调到10K。

自娱自乐

大福有个习惯，就是把自己的微博和朋友圈分成几个小组，比如同学、朋友、亲戚、同事等等。别人把信息分组，是让群组都能看到，屏蔽掉某些不适合看某些信息的人，但大福不会这么做。

每逢热点事件发生，她总喜欢看看各个群体都在谈论什么，这是老板教给她的，“在一个行业里埋头太久，接受到的信息就会变得很单调，有时候走出去看看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呼吸普通人的想法，会帮助你思考和判断，这就叫脚踏实地。”

起初，她没怎么关注，直到有一天，一组加多宝的致歉帖出现在微博上，无论是行业巨头、媒体机构，还是同行，都在转发加多宝与王老吉的对峙，有的沾沾自喜，有的推崇备至，甚至有意见领袖写了上千字来分析传播路径和理论。

这仿佛又是一个大家欢庆的大事，“加多宝的代理权真是给力啊！”

想到这儿，大福习惯性地点开了其他群的微博，赫然发现，“对不起加多宝”事件竟然突然消失了。

是的，无论是同学、朋友、亲戚，甚至数以千计的粉丝，没有人关注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