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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唯一的愿望是
不想成为任何人
郑毅
布考斯基在《苦乐》中说道:“我唯一的野心就是不做任何人,这似乎是最合理的事情。”
英语中“somebody”一词可以用作双关语,指知名人士或仅仅指其他人。
我不想成为某人,也不想成为某人。
所以,我唯一的野心不是成为任何人,我只想做我自己。
在美国和中国奉行的“精英主义”社会阶梯的主流价值观中,人们被洗脑成为“某某”。人们追求高等教育是因为它是通往社会阶梯的捷径,而不是因为对知识的渴望。人们选择专业更多的是出于功利考虑,而不是兴趣。父母对孩子“出人头地”的殷切希望超过了对孩子成为善良正直之人的希望,超过了对孩子幸福自由的希望。
人们太渴望社会身份,太渴望成为某个人,太渴望存在感,太渴望在别人眼里追求那些可笑的优越感。
这一切,都源于一种极其幼稚的偏执,一种对存在感的渴求和对优越感的追求,就像我们小时候,渴望父母更多的关注,渴望社会更多的关注一样。这种来源,甚至可以说是天真的。它来自于我们渴望被爱、被尊重的本能。但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将自我无限放大。
世界虽然很大,但我们的焦点永远都在“我”身上。
只要我们不停止对优越感的盲目迷恋,我们就无法正视任何细微的“差异”与“不同”,心中就会充满无尽的评判与审视,永远无法消除社会上的各种阶级,不可能消除隔阂与误解,也不可能实现真正的平等与尊重。结果,人们潜意识中把自己与他人置于一种竞争甚至敌对的关系中,而不是和平的共生关系中。
自我永远站在“爱”的对立面,无论是在恋爱关系中(其实,爱情中的大部分伤害都来自于伤害自我,因为你总是把自己和爱人摆在对立的位置,所以恋爱世界里不可避免地充满了权力游戏)还是在我们与世界的关系中。
佛教里说的“自我”里的“我”就是指这个自我,也就是所谓的“小我”,所谓“放下我执”,就是放下对自我的执着,这样才能体会到与天地的联系,相互融合,体会到那种慈悲无条件的爱。
我们紧紧抓住自我,使自己处于与外界不断敌对和斗争的状态,我们没有资格为自己的言行辩解为是因为“缺乏安全感”,因为缺乏安全感正是这种敌对和抵抗能量产生的必然结果。
这一切的根源,或许是一种恐惧,害怕失去他人的关注和认可,害怕自己一无所有。害怕自己不是“某个人”,一切就都失去了,自己就一无所有。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人们即使在获得了物质满足之后,仍然常常感到不快乐的原因。
PS 关于这个话题,进一步的阅读可以参考阿兰·德波顿的《身份焦虑》、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梭罗,以及马斯洛的五层次理论。这里就不展开了:)
你看,那些得到了很多金钱和名声的人,会担心被那些不纯目的的人利用,也会担心一旦失去了金钱和名声,身边的人就会离开他们。当“因缘”如此无常时,我们怎么能安定呢?
一切存在都会消失,这是宇宙无常的本质,任何存在都是一个过程,终有一天会成为过去式,当我们抛弃一切财富、名誉、社会地位、标签……之后,剩下的才是真正的你,是让我们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本质,它不依赖于任何“条件”,你永远不会失去它。
我们拥有得越多,其实被拥有得也越多。渐渐地,我们被拥有得太多,直到淹没了自己。我们成为车子、房子、关系,甚至一个计划的奴隶。我们拼尽全力想要成为某个人,然后我们开始被这个社会身份所奴役。我们的言行需要被强迫符合我们的标签。该做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不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们越来越不可能发自内心地说话、行动,越来越被贪图某种“身份”而必须付出的代价所禁锢。我们越来越不自由,越来越被责任和义务所束缚。就像戴安娜王妃和茜茜公主一样,嫁入王室的代价是失去做自己的自由,留给世人永远不开心的笑容。
失去自由意志也许是最大的悲伤。
一不小心成为公众人物或成名也许是最可怕的事情,因为从此你开始被消费,甚至隐私也成为一种奢侈品。从此你只能活在人们对你的假设和期望之下。充满期待,时刻小心傲慢和自我夸大可能给你带来的毁灭性伤害。一不小心,你就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阿兰·德波顿在讨论身份焦虑时,曾专门用一章来描述波西米亚文化。“波西米亚”亚文化大概就是他写这篇公众号的初衷。“波西米亚可以无处不在:它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人们可以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是一种心态”,“波西米亚人赋予了这些社会弃儿尊严和高贵”,“他们从一开始就反对19世纪初兴起的经济精英身份体系”。
但“波西米亚”也是一个身份标签,在我的社会身份项目《隐形纹身》中,我背上用记号笔写的标签就是“波西米亚”。
身份标签充斥着先入为主的立场、偏见和歧视。它们模糊了个体的面貌,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其概括化,充满了各种自以为是和自以为是。我们认为德国人严谨,法国人浪漫,处女座难以相处,穆斯林极端,艺术家是精神病患者……我们其实都是社会身份标签的受害者。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有太多的励志语录暧昧地煽动人们“寻找自我”,这几乎成为人们辞去工作、辍学、旅行、盲目跟随朝阳区仁波切修行的必要理由。
其实,没必要去寻找“自我”,它一直都在,不在西藏、印度,也不在哪个上师的手里。我们只需要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它,抛弃虚荣,撕掉那些虚幻的身份标签。剥去那些给你虚假安全感的外在材料,撕掉你向别人展示的面具,看看那时的你还剩下什么。
我们初次与人见面,会用一堆身份信息来介绍自己,国籍、籍贯、职业、星座、性别……我们用这些标签去了解对方,但看似你掌握了一个人的所有信息,其实你对对方还是不太了解,一无所知。因为你还没有介绍你是谁:你的品质、你的性格、你的兴趣爱好……人们如此依赖身份标签,告诉别人“我是谁”,却又如此懦弱,不敢真正说出你是谁。
或者人们认为这是无用的信息,因为没有人关心你是谁。在社交生活中,他们只需要知道你的价值。就像相亲时,双方都会根据一堆条件来判断对方是否合适。认为你可以拥有一个终身伴侣而完全不关心对方是谁,这听起来太荒谬了。
我们期待的真爱是,有人能爱上你所有的光环和面具背后的你。我爱你本来的样子。因为它不依赖于任何外在的东西,它永远不会离开你。
而当我们的判断标准充满了各种脆弱、无常的“条件(conditions, states, contexts)”时,我们如何去理解“无条件的爱”?
有多少人,因为你的身份标签而爱上你?粉丝们狂热崇拜你,是因为他们视你为偶像。无论有多少人围着你,都是假象。历经世事难料,人情冷暖之后,我们会明白,真正在乎你的人,并不重要你是谁,世间唯一重要的,是真挚的情感。
在莫斯科的一家美术馆里,我看到这样一句话:“我认为,很多极具天赋的人,需要的不是赞美,而是理解。”每个人都希望被发现,每个人都渴望被人发现,有人能认出你真正长什么样子。
人类哲学的终极问题是“我是谁?”它不是你所执念的、不愿放下的自我,也不是社会身份堆砌的各种头衔,而是它背后真正的你。它有各种不精确的名字,比如“高我”,“本我”(潜意识,与弗洛伊德的理论不同),甚至,嗯,灵魂。
轮回是一场角色扮演游戏,我们的灵魂就是演员,每一世的身份就是舞台上的角色,所谓的前世今生就是剧本,我们通过经历各种角色和关系,学习各种话题。
无论你在台上如何投入,也要保持头脑清醒,那只是一个角色,我们真正的身份是幕后的演员,不要在虚拟的场景中,迷失了主线,纠结于那个角色的得失。
在一出戏里你演皇帝,在下一出戏里你演乞丐,他们只是角色,没有贵贱之分,只是体验不同的身份。而财富、地位、名利,当戏演完,都留在舞台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仅此而已。
太沉浸于角色,太执着,很容易让人忘记参加情境学习的真正目的。我们所有的贪婪、愤怒、嫉妒、嗔恨、恶念,都来自于情境下角色的自我,这一切都依赖于这个角色。一旦执着于自我,我们就会忘记我们才是幕后的演员。
我们前世所经历的一切磨难,所经历的一切悲喜,都是为了让我们的灵魂不断完善、进步,越来越接近更高层次的智慧。佛教称之为脱离六道轮回。然而,这并不是学习的终点。
基督教千年间,因教会与国家各方面利益,很多内容被删除修改,死海古卷被重新发现,发现其中有被删除的关于轮回的原始记载,有了这个基础,就很容易理解所谓的我们生来就有的原罪,就是佛教里说的业力,在基督教里不是针对具体的因果,而是概括为赎罪,通过自我反省与修行,可以化解一生一世的业力,佛教讲的是殊途同归。
说得更简单一点,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虚拟的电子游戏。外人看到有人在游戏中花费数万美元购买装备,会觉得荒唐可笑,但沉迷其中的人却玩得不亦乐乎,几乎无法自拔。
当他们用自豪的语气夸耀自己在游戏中取得的成就和地位时,这种优越感只对同样沉迷于游戏的人起作用。其他人大概会一脸茫然地想,对不起?那又怎样?谁在乎?
当我们被洗脑、被催眠,大脑的运行程序被植入一套系统,这套观念就会劫持、主宰你的认知,你的所有身份、地位都是这套系统赋予你的。
我们可以玩电子游戏,当然,只要我们不要玩得太认真,随时可以退出,明白一切都是虚拟的,就像我们在轮回游戏中,拼尽全力想要成为大佬,却发现自己变成了游戏中一个装备精良,战绩卓著的武士巫师,当断电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舞台上的任何角色或电子游戏中的赢家,任何依赖于条件和这个系统的身份。我只想做我自己,做所有角色背后的灵魂。即使有一天它不再依赖有机体而存在,我仍然是那种能量,那种意识。
我们对生命最大的误解就是认为生命一定是有机体,如果用我们有限的视野去寻找外星人,很可能是徒劳的。
《心经》说色即是空,揭示了宇宙的本质。色即是空,任何形式都是假的,只是能量的载体。无论你用什么语言或形式去描述或表达它,所有的艺术、哲学、宗教……其实都是一场游戏,叫做“你变成一堆屎我也会认出你”。
只有记住我们是谁,紧紧守护自己的灵魂,我们才不会迷失在命运游戏的迷雾中。当你身处当下,看透你所有的虚假身份,认清你灵魂的真实面目。
轮回、灵魂,这些术语其实是一套术语,如果用《黑客帝国》的模型来解释,也是一样的,世界只是全息投影影像,类似《阿凡达》和《庄子》里的蝴蝶梦,觉醒只是一念之差。
当我在纠结轮回、灵魂是否存在的时候,一位心理医生对我说:“你的‘真’与‘假’命题太多了,我没有责任,无法回答你。”
然后我突然想通了,就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结尾一样,他不是问“你认为哪个故事是真实的?”,而是问“你喜欢哪个故事?”
我的“无脸”项目(中文名为“无耻”)是一系列没有脸的肖像画。创作于 2012 年,维也纳和博洛尼亚。
在我们面对公众的社会生活中,我们的面部表情可能是虚假的、伪装的。我们戴着各种面具,把自己隐藏在面具和社会身份中。在不同的位置上,我们失去了真正的自我,我们的言行举止也失去了应有的样子。个体被身份所谋杀。有些人的脸我们永远也不会认出来,他们只存在于他们被期望扮演的角色中。个体的面孔是抽象的、模糊的。
“无脸”项目。2012 维也纳 & 博洛尼亚
没有脸的肖像。在公众面前,面部表情是虚假的,做作的。在社会生活中,每个人都戴着不同的面具,我们把真实的自我隐藏在面具和社会身份的背后。社会身份可能是我们的官方面具,在不同的位置,我们迷失了自我,只做我们应该做的事。个体被各种定义所扼杀。有些人永远不认识自己的脸,他们只活在他们期望的角色中。个体的脸变得抽象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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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透明的深蓝色郑毅
摄影师、策展人,从事影像创作与写作,嬉皮式的旅行家是她一生的职业。她留学欧洲多年,毕业于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曾在奥地利维也纳从事视听艺术工作。她热衷于研究社会人类学、心理学和跨文化跨学科研究,在各个大学学习过理学、工学、文科、艺术以及经管学。是一个书呆子气的技术极客,立志成为可爱呆萌的学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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