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山 |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
孩子成人立身最基本却也是最难做到的,就是“通情达理”。“通情达理”就是懂得人性、人伦,能够感同身受、感同身受。“通情达理”就是懂得事物的道理,包括对自然事物的学习、探究,也包括对社会人伦的理解、传承。离开学校,成年之后经历各种历练,更高层次的修养体现在“知世事即学,通人性即著”,这是中国人的教养。回到学校,“通情达理”的培养离不开人文教育。
沟通与分离。美国教育家约翰·杜威把现代学校的学科和课程体系比喻为“鸽笼”式的分类,分门别类,排列有序。不同的学科有各自的边界和独特的方法论。学科不仅是学生认识世界的工具,也是学生走进社会和历史的路径。纵横学科之间有着内在的秩序,它应该体现孩子日益丰富的经验世界,同时培育和培养孩子的气质,逐渐塑造他们的个性。学科的边界不能僵化孤立,教学的组织也不能过于细致封闭,否则会造成“教育浪费”。孩子基于不同学科的经验世界是综合的,他们所要达到的个性应该是整体的。
新课改推行“自由选课”,挑战了课程教学计划、学科秩序与儿童心智成长之间的内在联系。选课有以下几个指导原则:一是以儿童或儿童成长为中心,强调尊重儿童的兴趣。但儿童的兴趣善变且不可靠,完全以兴趣为依据的选课往往导致知识的碎片化和无序化;二是考试,尤其是选考,不同科目的权重不同,自由选课容易导致考生与考试之间的博弈。完整的教育生活不得不被分解为“鸽笼”式的课程教学,再通过选课的竞争关系重构学科间的时空配比。
除了传统的学术科目、技术科目、主科辅科之外,还有必修科目和选修科目;根据不同的算法,绩点和实际分数存在差异,考试策略和教学要求也有很大差异。对标高考,中考也有不同的选修组合。有的科目供不应求,师资严重不足;有的科目很少问,被“搁置”了。选课的出发点是让孩子根据兴趣多选择,但孩子的选择也会受到评价的影响。这些改革中的新问题,需要探讨和调整。在复杂的教学生态中,不仅文理科可能互不相容,而且文理科之间、理科内部、文科内部也容易形成各种“蔑视链”。
孩子的心智成长如同植物的生长,有过程、有隐秘,学校应该默默守护他们的成长,有序的知识与教学,为他们逐渐打开不同的体验世界,让他们体验各种情绪,进入精神世界,过度的竞争、无序的游戏,会扭曲孩子的心灵。
心、手、脑。瑞士教育家裴斯泰洛齐认为,教育不仅要让孩子用心、用情感、用手,还要用大脑。
孩子需要心灵教育。孩子应该在温暖、信任、服从的情感关系中接受教育;学校应该温暖、安全,孩子和老师之间应该有尊重和爱。据此,孩子可以在知识中建立价值观,特别是有价值的知识和真实的知识——这是人格的锚定基石。
接下来,孩子需要走出去,走进世界。大自然为他拉开了帷幕。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等知识让他“仰视宇宙之浩瀚,俯视万物之丰盈”。他需要用手去触摸事物的质感,用脚去丈量地球之浩瀚。他知道在“小我”之外还有天地、万物。他会重新认识人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力量和极限。
之后,他会到实验室,做实验,积累案例,从而懂得归纳法,能够从独特、具体的事物中提炼出规律。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统一在数学中。这时候,他的头脑开始需要符号。数学和语言都是符号学科,都是用数字、文字、词语、形状给头脑以概念、范畴、结构,以描述现象,把握事物的本质。数学被比喻为思维的磨刀石。数学对头脑的磨砺,体现在把握复杂事物所需要的简单明了,推理赋予的理解能力,以及长时间思考所需要的专注力。
以后,他会用人文走进人间,也就是更加微妙的精神世界和复杂的社会。童年温暖的情感,给了他善良明亮的人性。现在他需要了解人性的复杂性,这时候就需要文学和戏剧的滋养。美国教育家巴格利指出,没有比莎士比亚的戏剧更好的方法来了解人性了。戏剧把人物的内心波澜、情感类型、矛盾关系等都充分展现出来。如果能真正看懂戏剧,孩子们就能看透人心的波动,理解人性的脆弱,接受命运的捉弄,体会人性黑暗中的光明。文学生动的滋养,可以让孩子们告别教条的执念、简单的逻辑、脆弱的情感。
不知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其中。年轻人要看清世界,需要读史。在复杂多变的时代,历史犹如一张过去的地图,通过“远观”纵览时空变迁,心胸仿佛有了“俯视”全局的洞见和对时代的判断,有了走进世界的决心和方法。
守旧创新。人心相通,不仅与眼前人心相通,更与千里之外古人的心相通。人文有代代相传的人心,有代代积累的智慧。教育的首要功能是传承文明,将年轻一代带入千百年来积累的厚土中,汲取养分,孵化、滋养,进而寻找新的创造。
没有人性,无论技术多么强大,人也不过是无根无心的“游魂”。无处可来,无路可归,人只执着于眼前的繁华、稍纵即逝的财富和线性的进步。人如果一味崇尚技术,沉迷于方法,人文就会被边缘化,或沦为开胃菜,或成为廉价的、掺假的心灵鸡汤,产生一批“不学无术”的野蛮灵魂,将“人的全面发展”转化为某一专业或单一才能的超常发展,放弃了人内在维度的和谐与完美。人成为外在财富的工具,或成为生产工具,或成为消费欲望,对人文思想、启蒙教育、文艺修养不感兴趣,口味狭隘,只追求物质利益。 在英语中,他们被形容为“非利士人”:思考什么使他们快乐,听他们说什么,思考他们头脑中的想法……
一个新词诞生了:Illth(金融灾难)。失去了人类和人性的内在维度,财富就会变成金融灾难。当然,人类也需要科学,没有科学的客观性,人就容易产生自我主观的臆断和幻想。没有科学的创新,人类的日常更新就无从谈起,就会陷入僵化和教条,文明的活力也会僵化和枯竭。没有创新,就无法维护真理。
在一个人的成长中,文理相融极为重要。科学的观察、动手的实验、理性的推论,使人做事谨慎执着,不再急功近利、马虎大意、初尝成功的滋味。人的心智不再停留在对不确定事物的娱乐中,幻想不再固执己见、自负于想象中。科学使人理性客观、审慎公正,不自欺欺人,不以自我为中心,服从客观真理。这就是科学教育赋予的心智美德。
仁爱智慧。文理相融、五行相生、人格完整,对教师的要求极高。教师必须有清醒的头脑和诚实的理智。法国教育家卢梭曾告诫,教师是牵着学生的手,在各种浮华学科的陷阱中,带领他们走上危险道路的人:你揭开他眼前自然神圣的帷幕,不要着急!你必须先让他和你自己头脑清醒,提防谎言的奇异魅力,提防骄傲的迷人烟雾。记住,人们误入歧途,不是因为他们无知,而是因为他们自以为知道。
明知自己无知,就应该怀抱一颗清心,不断提出问题。中国现代教育家钱穆曾用仁爱和智慧来形容人文和自然科学学者不同的性格和修养:研究人文的人,要立志献身社会,不能被禁锢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需要时时透透气,在瞬息万变的生活社会中寻求新的气息。因为仁爱之人,才能对社会中的人有敏锐的直觉和深切的同情,才能从大而深中发现人类普遍的、潜在的真实问题及其症结所在。研究自然的人,因为智慧,才能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提出新的假设,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找到新的证据。科学需要积累、需要谨慎、需要仓促、需要妥协。科学研究还需要牺牲精神和舍弃个人得失的精神。 世界这么大,事情那么多,而我只专注一个很小的项目,这需要一种“孤独”的精神。
教师要践行仁爱与智慧,以自己的生命做出表率,启发他人前行。
- 结尾 -
来源 | 本文刊登于《教育家》十月刊第3期,原题《文理交融,合情合理》
作者:刘云山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
本文采摘于网络,不代表本站立场,转载联系作者并注明出处:https://www.fwsgw.com/a/xinling/20002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