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大事发生,阴谋论就有市场,美国是一战、二战的幕后推手,登月是假的,9·11事件是美国一手策划的,埃博拉病毒是政府控制人口的手段……
最新的例子就是此次新冠病毒疫情的起因,先是出现敌对国家传播病毒、发动生物战的说法,后来又出现国内病毒研究所人为制造病毒、泄露病毒的说法。
“每当某件事发生而原因不明的时候,人们总是倾向于带着偏见去认为这是故意的——有人精心安排了一切,幕后有某种目的或组织。”(美国心理学家罗伯·布拉瑟顿)这时,通过对一些没有严格因果关系,甚至是虚构的信息进行一定的加工和联系,一个所谓的令人震惊的阴谋就被揭露出来了。
类似这样的阴谋论,为何总有市场?阴谋论在中国是否特别流行?分享青年作家余歌(著有《激进的跟腱:对戊戌变法的反思》《无缘无故的读书》等,个人订阅号:余歌1982)的两篇旧文,与新冠疫情期间流行的诸多阴谋论作对比,或许能提供一些启发。
1.
中国阴谋论的土壤
阴谋论是世界病,源于人性,不分国界。但阴谋论的流行程度在各个国家都有所不同。据说,世界上最爱搞阴谋论的国家是英国(我看过的外国人写的关于阴谋论的作品几乎都是英国人写的,比如大卫·艾克的《阴谋论:为什么人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是地球的主宰》和大卫·阿罗诺维奇的《平行历史:被阴谋论塑造的世界》等)和日本。我觉得中国不应该被排除在这个名单之外。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中国都是一个产生大量阴谋和阴谋论的大国。目前,在阴谋论的流行程度上,中国排在第二位,没有一个国家敢排在第一。
我举个例子,几年前有人统计过我国畅销书,列出了一个华丽的榜单:《货币战争》、《石油战争》、《谁真正统治世界?》、《高盛猎杀中国》、《美元大崩盘》、《世界级阴谋》、《低碳阴谋》、《产业链阴谋》、《高盛阴谋》、《华尔街阴谋》、《中国新帝国主义》、《货币阴谋》、《阴谋与财富》、《被绑架的中国经济》……需要注意的是,省略的部分远多于列出的部分。这还只是经济领域,如果扩展到政治、文化,“阴谋”这个名字就更加深入人心了。由此可见,阴谋论在我们的阅读生活中有多么庞大的市场。
《新周刊》(2014年5月15日)封面文章的标题是《阴谋论者》,其中有两点值得注意:“阴谋论是一种社会疾病,患者不试图解释别人,只试图说服自己。”“阴谋论患者的数量远远大于阴谋论者的数量。”这第二点表明了阴谋论的供需关系。当需求超过供给时,阴谋论不仅会流行,而且会以夸张、扭曲的方式流行。
那么我们来谈谈为什么阴谋论在中国如此盛行。这是中国特色。总结起来,有五大根源和土壤:
第一是黑箱政治。阴谋的本质是权力和利益的斗争。权力在阳光下运作,在黑箱里运作。自然后者更容易滋生阴谋。阴谋就像蘑菇,喜欢在没有阳光的地方生长。如果阴谋能见光,就应该改名为“公开阴谋”(当然,能玩公开阴谋的人更可怕)。权力的黑箱是阴谋的天堂。反过来,阴谋的盛行必然加剧权力的黑箱。两者相互作用,产生了恶性循环。
中国的政治从来就不透明,最大的黑箱无疑是皇宫,这个世界上最隐秘、最奸诈、最肮脏、最变态的地方。无论古今,宫廷剧都是中国人的最爱,充分满足了无权者的想象和幻想。可以说,宫廷剧越是火爆,权贵与无权者的差距就越清晰。尤为可悲的是,相当一部分中国人的政治思维和话语,被宫廷剧灌输和塑造,他们不仅是阴谋论的支持者,甚至成为阴谋的参与者;他们不仅看棋,还被当棋子,比如他们从来就善于用阴谋家和阴谋论的眼光来思考世界。一个政策的出台,一个县令的免职,一首歌的禁播,一个媒体的清洗,都归结为高层领导内部的斗争和派系分裂。 不管这背后是否有阴谋,他们的猜测和传播都是黑箱政治的巩固。
第二是酱缸文化。和黑匣子一样,酱缸也是阴谋的天堂。所谓酱缸文化,出自柏杨先生的发明:“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如同长江,流不息。但因为时间久了,长江里很多脏东西,死鱼、死猫、死老鼠等,开始沉淀,使水流不起来,变成了一潭死水。越沉淀越腐烂,就成了酱缸,成了泥坑,酸臭难闻。”在柏杨看来,中国传统文化就是酱缸文化的典型。这是武断的,毕竟我们的传统还是有光明的一面,比如“六尺孤儿可以托,百里之外可以托,大事不能失节”的君子哲学。
但像柏杨这样的总结(与此相对应的是李宗吾的“厚黑论”,其中说“古之立大业者,皮厚心黑”,比柏杨的偏颇了三点)虽然是片面之词,追求片面之深奥,但并不缺乏说服力。其实,哪个文化没有黑点呢?中国传统文化就有酱缸的一面,而且相当浓烈。正如柏杨所说,中国式酱缸的主要成分包括“奴隶政治、畸形道德、个体人生观和势利”,造就了自私、多疑、恐惧、阴暗的国民性格,是阴谋论的文化温床。
第三是权谋经济。做生意当然需要用权谋,但做生意不全是权谋。可惜,我们已经习惯把二者划等号。把商场、职场看成战场,甚至原始丛林,“权谋”和“谋略”是必备武器。似乎没有这些,很难生存,更别说成功了。基于此,不管是十元的沙县小吃,还是动辄数百亿的巨额并购案,阴谋论者都将其解读为“有人在下大棋”;不管是商业还是成功学,阴谋论的阴暗气息无处不在。
可以看到,阴谋论在商界的蔓延和发酵丝毫不逊于在政界。在政界,我们尚可呼吁“阳光政治”,抵制阴谋论,抵制权力的黑箱;在商界,如果你呼吁抵制阴谋论,恐怕没人会响应,哪怕阴谋论极其幼稚粗暴,他们也宁愿相信,从畅销书《货币战争》中就可以看出(借用阴谋论的话说,《货币战争》本身就是一场阴谋,“《货币战争》的作者超级聪明,知道民众爱听什么,政府能容忍什么,所以就用这个来营销自己”)。
第四,阶级斗争和冷战思维。虽然阶级斗争不再是日常话题,冷战的壁垒也早已崩塌,但阶级斗争的残余仍然残留在中国人的头脑中,成为滋生阴谋论的养分。在这种思维的教唆下,任何国内的冲突,最终都可能演变为国外敌对势力发动的意识形态战争和和平演变。比如张三抵制强拆,李四呼吁司法独立,这背后一定有帝国主义颠覆中国的阴谋。张三和李四都收了外国人的钱。这样的话语和阴谋论充斥在我们生活的时代,每天、每月都在谈论,重复了千百遍,给我们造成了一种错觉:好像全世界都是中国的敌人。从南极到太平洋海底,从塔希提岛到潘帕斯草原,都有阶级敌人一心要消灭我们。我们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我们真的处于人心惶惶的状态。 掌权者无疑乐见这种趋势。对他们来说,阴谋论既是制造阴谋的工具,也是解释失败的借口。比如斯大林执政时期,他最擅长的就是把苏联遇到的所有问题都归咎于阴谋家,通过消灭所谓的阴谋家来解决。
第五是受害者(施虐者)心态。我在研究阴谋论时发现一个现象,相信阴谋论、制造阴谋论的人似乎大多是弱者(失败者)。相比之下,强者一般对阴谋不屑一顾。他们要耍手段,就是明里暗里,就好比要玩道术,就是王道霸道,而不是权谋。弱者对阴谋论近乎病态的热爱,一方面是为了自我安慰:我中了阴谋的毒,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另一方面,他们把阴谋论当做反击强敌的武器:不能从正面打败强者,就试图从侧面妖魔化强者。
说到心理学,我想起了著名心理学家彭开平先生的一句话:“只要真相的复杂程度超出了某些人的理解范围,阴谋论就永远有市场。”这才是阴谋论流行的最根本原因。当然,这已经超越了国界,是基于人性的普遍问题。人们需要阴谋论,就像需要宗教、八卦、成功学、心灵鸡汤一样。
2014 年 7 月 16 日
2.
阴谋论与人性
说完了中国特色,再说人性。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阴谋论,但阴谋论信奉者们却有着共同的心理。基于此,阴谋论研究者,包括心理学家和科学家,致力于探索“阴谋论欺骗大众的心理机制”。他们找到的答案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就是懒惰和安全感。
我曾引用彭开平的一句话:“只要事实的复杂程度超出了某些人的理解范围,阴谋论就永远有市场。”这话该如何理解呢?对于阴谋论者来说,只要事件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知识和智力所能及的范围,他们既不能对未知的事情保持敬畏,置之不理;也不会有意去反思自己的不足,去学习新的知识,而是常常高喊“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这是一个阴谋”,用阴谋论来搪塞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和现象。
这就是惰性。我们经常谈论权力的惰性,是由权力不受约束、横行无忌造成的;而来自人性的惰性,说白了就是懒惰。懒惰其实是人性,所以勤奋被视为一种美德。古人曾试图用道德的力量去影响、消除潜伏在人性深处的懒惰基因,可惜效果并不理想。每当有偷懒的机会,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顺从天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阴谋论可以说是人性的苦果:当人们遇到困难,懒惰便爆发,停止思考,放弃探索,一头扎进阴谋论的深怀,把阴谋论当成解释世界的捷径,却不知道这恰恰是我们认知世界的障碍。反过来说,阴谋论的诞生和流行,就是为了迎合人性的弱点。 它阻止人们进行深入的思考和简单粗暴的追求。
有人可能会说:阴谋论不是一种思维吗,就像阴谋不是一种智慧的表现一样?严格来说,阴谋论只是猜测,而且往往是空穴来风。真正的思维需要清晰的理性和缜密的逻辑,而这恰恰是有些人做不到,或者不愿意做到的。一旦出现“不愿意”,就是惯性。我举个例子,我以前有个同事,经常把莫名其妙的事情归咎于阴谋,用今天的流行语来说就是“总有人想害我”。有一天他的电脑开不了机,想了想,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一拍桌子,判断出这次事故的责任是保洁阿姨造成的,因为昨天保洁阿姨来打扫房间,把他的书架撞倒了,他被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今天她故意在他上班前把电脑弄坏了,想着报复。 结果网管来一看,发现是接线板烧坏了,这就是典型的惰性导致阴谋论,检查插线板本来不是什么难事,但他不愿意做,想也没想,就搞起了阴谋论,怀疑别人在害他。
有时候懒惰不只是懒惰,还在于对偏见的依赖。有一次我和这位同事一起在书店逛街,他指着傅国勇的《金庸传》问:这本书这么厚,金庸给作者多少钱?我回答:据我所知,金庸不仅没有给作者一分钱,而且作者还在书中批评金庸,比如指出金庸抠门、有太多商业癖好等。金庸甚至拒绝与作者见面。他摇头半天,表示不相信。在这个故事里,阴谋论都是建立在偏见之上的(写名人传记就是金钱交易)。一个人之所以摆脱不了偏见,反而把偏见当成真理,甚至变得极度自负和武断,原因之一就是思维的懒惰。
再说安全感。我曾经看过一句话:为什么有些人会相信阴谋论?因为他们把阴谋论当成一种武器,来应对不确定性和无力感。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包括历史,本质上都是偶然的,没有必然性。但有些人却惧怕偶然性、随机性和偶然性,他们试图把整个社会、整个历史、整个世界,都放到一个由秩序、规划、规律、决定论主宰的版图里,这就给了阴谋论用武之地。阴谋论的解释方式,就是把一件事和另一件事联系起来,哪怕两者完全没有关系。正如美国心理学家、反假超人迈克尔·舍默所说,阴谋论的产生过程,是先“从毫无关联的随机事件中,找到有意义的潜在关系”,然后“愿意相信世界被一个看不见的幕后组织所控制”,“断章取义,引用片面的事实,来证明自己认同的理论”……
阴谋论的手段之一,就是通过寻找偶然性和随机性的原因来将其消灭。这最终是徒劳的,没有人会成功。世界依然是靠偶然性支撑的。甚至阴谋论的流行,比如阴谋书籍的流行,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偶然性。但话说回来,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这种努力都只是从反面证明了安全感的缺乏和对安全的追求。这还是可以归结为人性。对于人类来说,寻求安全感的方式比阴谋论更多,有人选择理性,有人求助于神灵。相比之下,阴谋论才是最笨拙的答案:阴谋是黑暗和恐惧的孪生兄弟,它所提供的安全感几乎是虚假的安慰。
我们说阴谋论基于人性,并不是以人性的名义为阴谋论辩护,相反,我只是想说说阴谋论的危害。它最大的危害,除了给予信徒一种像知识鸦片一样的虚假满足感(这是陈志武先生说的,我觉得“知识”二字可以去掉),麻痹他们的神经,打断他们的思维,进而腐蚀他们的理性之外;就是对人性的严重扭曲:无论是个人还是国家,一旦深陷阴谋论的泥潭,迷失在“总有狡猾的人想害我”的执念中,长此以往,必然会患上迫害妄想症。世间万物皆为敌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一场斗争。世界和人性就这样被阴谋论染上了黑暗。
2016 年 3 月 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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