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东图书馆学刊》2012年第3期 感谢作者授权发表！

图书馆学专业的“心灵鸡汤”

——评曼格尔的《夜书房》

王子船

[摘要]《夜读》一书讲述了图书馆的发展史，全书文笔流畅，史料丰富，思想深刻，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不仅是一本很好的普及读物，也是一本优秀的图书馆学参考书。

［关键词］《夜书房》 曼格尔图书馆历史

有些书可以一口气读完，比如曼格尔的《夜书房》[1]。当你经历了多次艰难困苦的阅读，突然遇到一本轻松有趣的书时，那种喜悦感不言而喻，甚至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Alberto Manguel 出生于阿根廷，1982 年移居加拿大，现居法国。他的著作《阅读史》也获得了良好的口碑。我知道几年前人们就称赞过这本书《夜间图书馆》。这次抽空读了它，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从日出干到日落，背着沉重的袋子回家的农民。下面我将向大家展示我的收获。需要注意的是，整理收获是保持收获喜悦的最好方法。

1 珍贵的图书馆史料

《夜书房》有图有文，正文开始前有一张石片的照片，这是一座雅典图书馆的遗迹。石片上的铭文记载着这座不知名图书馆的告示：“凌晨一点到六点”、“不准把书带出图书馆”。我想这块石片很可能来自图书馆门旁石墙上的一块石面。这说明不仅古罗马图书馆开放借书，更早的雅典图书馆也开放借书。

曼格尔说，欧洲的官方公共图书馆始于1609年米兰的安布罗修图书馆。当时，资助、捐赠或建造图书馆的荣誉仍是捐赠者的特权，而非公众的特权。虽然大英博物馆图书馆的大门于1759年1月25日正式向公众开放，图书馆内的书籍可按照国王的意愿自由阅读（第270页），但直到1832年，作家托马斯·卡莱尔仍然愤怒地问道：“为什么每个城镇都有监狱和许多绞刑架，却没有皇家图书馆？”（第88页）

几十年后，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19世纪中叶的英国和19世纪末的美国，公共图书馆开始在各地普及。钢铁大亨安德鲁·卡内基捐建2500所图书馆的壮举，为美国公共图书馆的普及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在谈到卡内基时，曼格尔介绍了一个细节，卡内基在做非合同学徒时，曾得到安德森上校图书馆的帮助，得以阅读书籍。然而，1853年安德森图书馆迁址后，新的管理者向读者收取每人2美元的费用（只有合同学徒才能免费阅读），这给他去图书馆设置了很高的门槛。 卡耐基心烦意乱，给《匹兹堡快报》写了一封信，说安德森图书馆“在我们中间播撒了宝贵的种子。虽然有些种子落在了‘路边的石头’上，但很多种子找到了好的土壤。……新任馆长拒绝接受一批年轻人免费到图书馆学习——这些人并不是受合同约束一段时间的学徒。我认为新任馆长误解了这位慷慨捐助者的意图。”（第91页）后来，这封信在1853年5月13日的报纸上发表。新任图书馆馆长不得不召开董事会，向卡耐基妥协。虽然卡耐基这封信的原文被曼格尔从其他书籍中引用过，但在缺乏翻译的外国图书馆史书籍的情况下，它无疑成为我们难得的图书馆史材料。

大量真实的故事以集中的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以往图书馆历史书籍中从未见过的。而这些故事又是如此的感人。比如，曼格尔说，1943年9月，德国纳粹在比肯劳的白桦林里建造了一个儿童集中营，关押了500多名儿童，并安排了数名囚犯担任“辅导员”。在那个被严格监控的环境中，集中营里其实有一个秘密的儿童图书馆（虽然只有8本书）。其中有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世界历史大纲》（当时在德国是禁书）、俄语教科书、解析几何教科书等。有一次，囚犯辅导员偷偷从另一个集中营带回了一本书，让这个图书馆的藏书增加到了9本。每天晚上，孩子们轮流交换书籍，书籍的位置也换了。此外，囚犯辅导员还给孩子们讲起了他们早年背诵的书籍。 不同的囚犯辅导员给不同的孩子“读书”，每个人轮流传递。这种轮换被称为“书籍交换”（第 220 页）。书籍给孩子们在失望中带来了最大的安慰，减轻了他们孤独和恐惧的压力。

阅读《夜书房》就像来到一片从未有人涉足过的海滩，弯下腰就能捡起你需要的书籍和图书馆史资料。在这本书中，曼格尔不仅谈到了最古老的图书馆，如亚里士多德的图书馆是我们所知的古希腊最早的图书馆（第198页）；还谈到了监狱图书馆，如俄罗斯北极集中营附近的图书馆和科马雷金矿的监狱图书馆（第104页）；谈到了哥伦比亚乡村的驼背图书馆（第208页），还谈到了二战后期盟军士兵在贝希特斯加登附近的盐矿中发现的一批希特勒私人藏书。这些书上都有希特勒的藏书票或他的名字（第261页）。这些生动的史料为我们学习和研究图书馆史提供了很好的专业帮助。特别是书中叙述的史实都附有详细的注释，注明了资料来源，人们可以把它当成一本学术著作来阅读，甚至在写作时引用。

2. 超越专业人士的深刻理解

曼格尔是一位伟大的藏书家，他的书房就是一座图书馆。他以自己的图书馆为引子，探讨古今各国图书馆的历史和意义，颇有“图书馆哲学”的味道。虽然我不认同他的一些观点，但他的论证和分析却发人深省。

2.1 图书馆的历史

中国图书馆起源于早期政府各部门的文献收藏，也就是章学诚所说的“官藏其书”，所谓“律藏于律署，章制藏于旧府，朝议藏于礼部”[2]。私人没有著述，也没有藏书。但西方国家则不同。曼古埃尔认为，古代西方国家最早的图书馆有两个来源：“一是私人收藏书籍，供个人阅读；二是政府图书馆，收藏法律文书和书面档案，供图书馆员查阅参考。”（第18页）

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出现，展现了人类的一种想象力和野心。曼格尔说，亚历山大图书馆通过其宏伟的藏书告诉读者：“它们的能力在于主动记忆的能力，这种记忆能够通过书页的启发，主动地选择人类经验中的某些重要时刻。这是亚历山大图书馆创立的伟大实践。”（第26页）“巴别塔（在空间上）和亚历山大图书馆（在时间上）象征着我们征服一切的野心。”（第16页）“图书馆不仅是人类用思想行动能力的象征，也是人类试图战胜死亡的纪念碑。”（第27页）在曼格尔看来，独立于私人收藏和政府图书馆之外的图书馆是人类社会的一个新的伟大事物，从它矗立在世上的那一天起，就标志着人类心理学和人类理性发展的重要新阶段。

2.2 关于图书馆内部秩序

一切都有自己的轨迹，每件事物都隐藏着自己独特的逻辑。曼格尔把图书馆的逻辑称为迷宫。他说：“从我记事起，我就被它的迷宫逻辑所吸引……当我置身于书籍之中时，我感到一种冒险的感觉。我相信某种字母或数字的排列会引领我到达一个美丽的目的地。”（序言）

无论是私人藏书还是公共图书馆，形式上都是无数文本的汇集，实质上是大量知识的汇集，它们都按一定的顺序组合成一个有机体。但私人藏书的排列顺序与公共图书馆不同。用曼格尔的话来说，“私人藏书不同于公共图书馆，其优点在于分类会充分迎合个人的趣味，甚至奇思妙想。”残疾作家瓦莱里·拉博用不同语言的书籍涂上颜色，英文小说用蓝色，西班牙文用红色，等等。一位仰慕他的人说：“他的书是一道彩虹，给他的眼睛和记忆带来惊喜，让他期待幸福。”（第36页）私人藏书的读者是藏书者本人，是社会个体，书架的分类可以充分服务于独特的个人爱好。”但公共图书馆必须遵循每个读者都理解的、藏书上架前就确定的规则。 在电子图书馆中使用也更加方便。”（第37页）曼格尔似乎在说：公共空间的秩序必须是普遍的，否则就可能让一部分公众无所适从，无法参与到人类的共同游戏中并从中获益。

然而，顺序一旦确定，就会自动形成一定的接纳与排斥的结果。曼格尔说：“当我走进图书馆时，常常会得到一种深刻的印象：图书馆的分类总是将一定的世界观强加于读者身上”（第43页），“只要选择了一种顺序，只要想象着进行分类和编目，就会产生一种不合理的等级制度，就会产生排斥。每个图书馆都是排他的，因为无论它的选择范围多么广泛，它都会以品味、知识、时间和空间为由，将无数的书抛弃在墙外。”（第97页）他甚至批评杜威的分类法“表现出一种惊人的狭隘的世界观”。杜威以他的盎格鲁-撒克逊主义为基础，设计了一个普遍实用的体系。“这种方法在最好的情况下是不够的，在最坏的情况下会导致他的包罗万象的体系的失败。”（第53页）

2.3 关于图书馆的发展

个人藏书、图书馆、数字图书馆是三个不同的东西，但在曼格尔眼中，它们却有相似之处。他说：“我的书房是一块私人领地，不同于大大小小的公共图书馆，也不同于神奇的电子图书馆（我对它的万能性仍抱有一丝怀疑）。三者的结构和习俗在很多方面都不同，尽管它们都有一些共同之处：它们都明显地想调和我们的知识和想象，对信息进行分类和包装，把我们对世界的间接经验集中在一处，而由于无知、吝啬、无能、恐惧等原因，它们又把许多人的经验排除在外。”（第15页）要找出三者之间的相似之处并不容易，不仅很难指出它们共同的局限性甚至不好的品质（比如排除异端书籍和期刊），而且也需要勇气。

曼格尔是传统与数字图书馆共存的倡导者。他说：“电子屏幕不需要书页，书页不需要电，二者可以和谐共存”（第293页）。“在比较影像图书馆与传统纸墨图书馆时，我们应该记住几点：阅读需要缓慢、深入地阅读，参考上下文；电子技术尚未成熟，仍在不断变化，因此从存储设备中检索信息往往很困难；翻阅书籍、徜徉在书架之间，会让读者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这种体验是观察电脑屏幕所无法取代的，就像三维旅游指南无法取代真实的旅行一样。”（第71页）不过，我认为曼格尔的观点过于保守，他用来观察未来图书馆的望远镜还是小了点。我的观点是：如果书籍（纸质文献）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那么电子书确实可以称为人类进步的电梯。 然而，在现代人类文明的建筑中，虽然有了电梯，但楼梯，特别是入口台阶，是不能抛弃的。

未来图书馆会消失吗？曼格尔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说：“只要我们坚持记录身边世界的一切，并为未来的读者妥善保存，图书馆很有可能会继续存在。”（第210页）这个理由简洁有力。以拙见，图书馆作为人类社会的大脑，其根本功能就是保存人类的记忆、传播人类的知识。保存记忆主要是通过书籍的历时传承，传播知识主要是通过书籍的共时借阅。历时传承的着眼点在时间轴上，时间越长价值越高；共时借阅的着眼点在空间轴上，空间越广阔意义越大。用逆向思维去想，从保存记忆的角度看，只要人类需要记录现存的知识，并为后代妥善保存，那么图书馆就不可或缺； 从传播知识的角度看，只要社会希望每个人都能平等自由地获取信息和知识，而不是刻意地将某些人排除在外（比如通过收费），那么图书馆就是必不可少的。用替代理论来考察，互联网对图书馆有一定的替代作用，但这种替代绝不是电灯替代蜡烛，甚至达不到拉链替代纽扣的程度。因为图书馆可以利用互联网来发展自己，就像互联网曾经利用图书馆征服世界一样。

2.4 关于阅读的意义

我们研究的阅读由三个要素构成：书籍、读者、阅读行为。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三个要素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呢？从书籍的角度，曼格尔说：“现代读者读的是过去的书，书籍在阅读的过程中变得崭新。每一个读者都让某一本书永垂不朽。从这个意义上说，阅读是一种让书籍复活的仪式。”（第24页）从读者的角度，曼格尔说：“我们的每一个经验都得到其他经验的支持，我们的每一个记忆都得到其他记忆的丰富。”（第177页）从阅读行为的角度，曼格尔特别喜欢在夜晚安静的书房里读书，因为15世纪末的马基雅维利认为“只有在夜晚，才最容易享受到人与书的最佳关系：亲密感和闲适的思考。”（第172页）

书籍原本是保存人类记忆的社会设备，但书籍的不朽有赖于一代又一代读者的阅读；读者是读书的个体，读书是私人活动，但读书是为了跨越浩瀚的世界和古今时间与他人建立联系。作者这种渐进甚至逆向的思维深度令人惊叹。在作者眼中，读书具有普遍意义：“世界只是我们读的一本书，我们自己也被别人读着”（第295页）。

3.文笔流畅优雅

曼格尔散文式的文笔，让《夜书房》充满了精辟的见解。因为爱书，曼格尔很珍惜自己收藏的书籍，但却无法容忍书商在书上随意贴上的价格标签。他写道：“不管是新书还是旧书，我唯一想去掉的标志，就是恶意书商在书背上贴上的价格标签（但往往不成功）。这些丑陋的白色疤痕难以撕去，留下麻风病般的斑点或模糊的痕迹，上面沾满灰尘或粘液。我只希望发明这种粘性标签的人，会落入一种特殊的粘性地狱。”（第14-15页）当我读到“粘性地狱”时，不禁笑出声来：他是怎么想出这些话的！？

在描述图书馆空间的第三章中，曼格尔说，在多伦多的家中，由于藏书过多，书架被摆放在书房以外的任何地方——卧室、厨房、走廊、浴室，甚至有遮盖的门廊里。“我的孩子们抱怨说，他们似乎需要一张借书证才能回家。”（第61页）这句诙谐的话语，展现了藏书人对书籍的热爱、藏书的氛围，甚至家人对他的理解。它用最小的“符号流”传递出最大的“信息量”，为静态的家庭图书馆注入了生命节奏。

曼格尔这样描述了博尔赫斯失明的过程：“博尔赫斯的父亲遗传了他的眼疾，导致他的视力逐渐恶化，无法挽救。医生禁止他在黑暗中看书。有一次，他坐火车旅行，沉浸在一本侦探小说中，光线很暗。火车在到达目的地之前，驶进了一个隧道。出了隧道，博尔赫斯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彩色的雾气。那就是弥尔顿所说的‘看得见的黑暗’，也是他的地狱。”（第247页）这段记述写得非常温暖，也正是这种温暖，让《夜书房》有了触动读者心灵的力量。

这里要感谢译者杨传伟，他流畅的译文让人感觉轻松悦耳，我也读过杨传伟翻译的尼古拉斯·A·巴斯班斯的《永恒图书馆》（2010），翻译风格也是一样。

4 网上读者评论总结

在当当网上，不少看过这本书的读者纷纷留言。有的说这是一本“非常精彩的关于外国书的书”，有的说“表达了很多人经历过却无法表达的感受”，有的说“暑假看这本书的时候，静谧的夜晚，跟着作者走过一个又一个书房，心情顿时平静下来，常常感到莫名的充实与感动，感叹：书是多么美好、美好的存在”。还有人说：“看完这本书，我也萌生了去图书馆工作的想法，就像作者所推崇的博尔赫斯一样，当一名图书馆馆长一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3]

在天涯社区，也有读者表示，这本书“堪称是一部图书馆（夜书房）文化史，从亚述图书馆到亚历山大图书馆，从莫高窟到大英图书馆，博尔赫斯、卡耐基的故事也讲得清清楚楚。作者自由穿越时空，从古至今世界各地一些著名图书馆的建筑风格、管理方式、图书分类，到图书馆的命运、新技术对传统图书馆的挑战，《夜书房》几乎是一本关于图书馆的百科全书。”[4]

在亚马逊上，有位读者声称，自己买这本书的时候感觉被骗了，因为这本书的原名是《夜间图书馆》，内容其实是讲图书馆的，但中文名《夜间书房》是故意误导的。后来他才发现，书的内容“讲的是公私图书馆的历史，而不是私人自习室”[5]。这个留言很有意思，我觉得这是给我们图书馆学学生推荐《夜间书房》最好的口号。

参考

〔1〕曼格尔，《夜读》，杨传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

〔2〕章学诚（清）。文史通论·书学（上册）[M]。叶英主编、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30-31

[3] 当当网. [2012-02-18]

〔4〕有布都斋。 物字读书集［EB/OL］. 天涯社区·天涯读书·天涯读书周刊第76期（2008-12-15）。［2011-12-29］

〔5〕沧海一粟，封面设计和标题都很棒［EB/OL］.(2008-12-03).［2011-12-31］

【作者简介】王子洲，男，1957年出生，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