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4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越南首都河内国家会议中心发表长篇演讲。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中国，但中国再次成为主角。奥巴马在演讲中引用了北宋与越南西宁战争时期的一首越南诗《南方山河》：“南方山河是南方皇帝居住的地方，天书上说得清清楚楚。叛军怎能入侵？你们必败无疑。”奥巴马说，这首诗表达了所谓“全体越南人民不屈的精神”。奥巴马还用了“大国不能欺负小国”这句话。

西宁之战发生于宋神宗开元八年（1075年），交趾国（大部分位于今越南境内）与北宋之间。由于当事方立场不同，历史描述几乎截然相反。在越南人眼中，这是一场抵抗大国入侵的民族战争，不仅保卫了交趾政权，也为交趾日后赢得了长期稳定的国际环境，甚至获得了独立并与宋朝开展经贸往来，是一场“史诗般动人”的史诗级战役。

在宋朝方面，这只是众多边境战争中的一场。由于宋朝的军事重心在北部边境，关于南部边境的记载很少。美国总统奥巴马为何在访问越南时提到这场战争？这背后又有何深意？

熙宁战争发生于宋神宗熙宁八年，当时宋朝正处于改革热潮之中，而国内也发生了一件大事：王安石变法（始于熙宁二年），又称熙宁变法。

战争前奏

与娇枝的爱恨情仇

宋代，今越南北部为交趾国统治，南部为占婆国统治。宋神宗年间的西宁之战，是北宋与交趾国之间的一场大战。

从秦汉到唐五代，交趾一直作为中国的地方郡县而存在。秦灭岭南，在今越南中北部设立象郡，标志着中国王朝正式管辖越南的开始。西汉武帝时期，再次征服南越，在此设立交趾、九真、日南等郡。一直到唐朝，越南都没有脱离中国王朝的管辖。随着唐朝的灭亡，大一统王朝的消失，整个中国秩序一片混乱，交趾趁乱建立割据政权，逐渐独立。

西汉交趾郡

在宋朝皇帝眼中，交趾从来就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中原的一个藩属国。交趾的封号从交趾郡王、南平王、南越王陆续升上去，在宋朝皇帝眼中，交趾从一个郡变成了一个半国。叛徒的野心不小，实在让人恼火。太平兴国五年（980），交趾李桓威胁皇帝夺权。宋朝为了保护藩属国，发动战争收复交趾，但战争并没有如宋朝所愿平定交趾，以大败而告终。

但随后的永熙北伐，使北宋的战略重心转移到传统的北方边境，北宋对交趾逐渐采取了宽容的政策。

宋仁宗年间情况有所变化，大国不给小国添麻烦，小国交趾却不安宁起来。在独立初期经历了定朝、前黎朝两个短命王朝之后，黎朝的建立终于使交趾有了相对稳定而强大的统一政权。交趾借助宋朝的宽容，不断蚕食北宋南部边境，甚至制造了暴乱，同时也加紧了对占城的控制。庆历四年（1044）、庆历六年（1046）、熙宁二年（1069）、熙宁七年（1074）、熙宁八年（1075）多次对占城动兵，打破了宋朝联合占城镇压交趾的区域战略格局，双方关系处于极不稳定状态。

其他宋朝皇帝可以容忍交趾的屡次挑衅，但怀揣强国理想的宋神宗和王安石却不能容忍。宋神宗一直积极鼓励开疆拓土，屡次更换贵州巡抚人选，积极推动“恢复”交趾为郡。无论是任命潘肃为贵州巡抚，还是以萧朱代替潘肃，以沈其代替萧朱担任贵州巡抚，都是为“恢复”交趾的战略计划积极准备的举措。

总之，收复交趾的长期愿望和交趾侵入北宋边境及占城，是宋神宗必须承担的历史和现实的双重使命，战争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战争爆发

仍有待确定

宋神宗虽然积极谋划统一交趾，但实际的战争却是交趾主动挑起的。西宁战争主要分为交趾内部入侵和宋朝反攻两个阶段。

交趾攻宋期间，宋神宗提拔的小朱已由最初的主张战争转为主张和平。但沈其坚持认为没有理由不攻取交趾，王安石便罢免了小朱，任命沈其为广西贵州巡抚。沈其到任后，面对交趾的挑衅态度十分强硬，积极做好边境军事准备。后来接替沈其出任贵州巡抚的刘毅也是强硬派，刘毅干脆宣布与武力入侵边境的交趾断绝外交关系。

熙宁八年（1075年），交趾李常杰与宗旦分兵两路，从海陆两路进攻宋朝。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李军到处张贴告示，说中国正在实行青苗、朱衣法，使百姓穷困，要派兵救他们。李常杰先后攻下秦州、廉州，杀死百姓八千余人。最后李、宗二人包围了永州。永州抵抗四十二天后失陷。“此战，永州、秦州、廉州三州，死俘不下十万。”

这一暴行震惊了整个宋朝。《太平知己通类》记述：“雍州城破，安史忧患，屡屡阻挠。”被动的宋朝仓促应对。交趾入侵当月，安南路营骑步总管本经略赵陶司成立，赵、李贤为正副总管，严达为副总管。赵协和宦官李贤为正副总管，严达为副总管。同时，刘毅、沈奇被免职，原因很简单，他们要为几州的屠杀负责，朝廷要在十万大军出征之时树立威严，警示百姓。

宋朝调集北方禁军，就地征兵，调集秦、晋精兵十万，又从广西、荆湖、广东、河北等路调集兵力和物资。广西征召二三千壮士镇守邕、宾两城，又从各国军队中挑选年轻无畏的勇士，奔赴贵州。熙宁九年（1076年），宋朝从全国各地征召的第一批援军进入广西。交趾破邕州后，本打算继续进攻贵州，但看到浩浩荡荡的宋军来袭，只得撤退。

接下来就是宋朝的反攻。在赵燮、李显到广西就任之前，宋军更换了主帅，由郭奎为正使，赵燮为副使。宋朝确定的作战方案是海陆并进，攻占巴（位于印度支那半岛东南部，北起越南河静省横山口，南至平顺省潘朗、潘里一带。中国古书称其为祥林嫂，简称临邑）和真腊（又称占罗，印度支那半岛古国，其版图在今柬埔寨境内）。走海路是为了配合陆军主力。

与此同时，宋朝意识到独自作战难以取胜。宋朝官员张方平推测“能害交趾的，唯有林夷”，于是建议招募有外交才能的人才，寻求国际支持，联合攻打交趾。熙宁九年，宋朝派李蛟、罗长浩到占城、真腊探望，劝说他们联合出兵交趾。占城表示愿意，于是宋朝攻打交趾时，占城派出七千洋兵封锁交趾要道。但对占城、真腊的牵制，并未对战局产生重大影响。

郭奎二月受命，三月到达广西，直到十月，宋军才大举进攻交趾。熙宁九年十月，颜达攻下广元府，十二月到达浮梁河，两军展开决战。

越南抗宋战争地图

法国人马伯乐曾说，这场战争究竟谁胜谁负，至今还难说。中国史书和《秦定岳时通鉴纲目》的描述是，两军在浮梁河（今红河）决战。李军四百余艘战船堵住了长江以南的水路，宋军无法渡江，郭奎、赵协便命令士兵砍柴造投石车进攻。后来又根据颜达的建议，秘密派兵在山中设伏，逐步减少兵力，诱敌深入。李常杰果然中计，派数万人渡江进攻。宋军伏击了所有兵力，步兵和骑兵一起进攻。船帆折断，桅杆毁坏，选派精兵上大筏进攻，交趾军大败，阵亡数千人。李朝太子弘真、太子昭文战死，左将军阮根被俘。但《越史》等越南史书记载，李常杰知宋军有难，便夜渡江进攻，大败宋军。宋兵死十五六人，只能退守广元府。此举宣扬李朝取得最后胜利。

富良江之战后不久，越南皇帝李仁宗请求和约。当时宋军不适应南方的气候，瘟疫肆虐，士兵大多丧命。郭奎表示愿“以身相救十余万人”，同意撤兵。宋、李两朝议和。

单从这次战争来看，频繁更换将帅、频繁出现战术失误，已经暴露出宋朝军事体制的问题。宋朝由于军事集中的需要，以及北方军事强国的需要，将主要兵力部署在北方，采用强干弱支的军事布局，使得主力全部在禁军中，集中在京师和北方边境，广西驻扎的军队非常少。战争一经打响，宋军主要依靠从北方调来的大量兵力，不仅北方士兵不适应南方的气候，辽、西夏也及时牵制宋军主力南下。西宁战役进行的同时，外族大国辽和北宋也在山西边境发生了军事纠纷。

老鹰队 vs. 鸽派队

强国梦最终要靠发展经济

在回顾战争时，因党派之争而产生的鹰派与鸽派之争，苏轼曾留下一篇著名的西宁战役评点：“西宁战役以来，王安石大权在握，开始在边境谋求功勋……沈其、刘毅闻之，效仿其（指王绍、张等），与安南结仇”，“安南之役，（沈）其始，（刘毅）从之”。意思是说，王安石一直想在边境问题上立功，有人效仿，结果与交趾结仇。这场战争，就是沈其等人挑起的。这篇愤慨的评论，把矛头全部指向了维新派。

王安石

由于宋军防守坚固，攻击力弱，泱泱大国边境一直处于总体和平、局部动荡的状态。宋神宗对宋朝多年来内忧外患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宋朝开国以来，一直在为收复失地而战，几乎无功而返。王安石本人也有这样的见识。在目睹北宋腐朽的局面后，两位大臣有了富国强军的共同理想。

宋神宗

宋神宗对保守派的态度是怎样的呢？宋神宗知道“大臣若只谈道德，不谈功名，则于事无补”。也就是说，道德和功名都很重要。因此，他很不欣赏以老臣为主的保守派，只谈道德，不搞政治。他曾对富弼不顾国家大事、“只知离间”表示极大不满，甚至指责司马光“追求空虚的名声”。但在宋神宗心里，真正可以依靠社会支持的大臣，不仅有王安石，还有司马光、文彦博、吕公洙等人。因此，他也最大程度满足了保守派提出的各种要求。变法时期，宋神宗只是闲置了一些与新党新法格格不入的强硬派分子，在从中央到地方的很多重要部门，保守派官员只要愿意，依然可以安全地在统治集团中占据一席之地。只要在允许的范围内，司马光等人从未放弃阻挠王安石变法。

宋神宗为何会对保守派产生感情呢？至少有两点因素：作为旧党集团核心的保守派官员，大多参与拥护英宗、神宗的活动，有所谓“决断之功”；保守派大臣相继拥护英宗、神宗，体现了他们对赵宋统治的忠诚，当然也体现了对英宗、神宗的忠诚，但另一方面，英宗、神宗也对他们产生了极度的依赖。

宋神宗即位后，想要改革国家。虽然他看到了保守派大臣短视、自满的政治特点，但他必须顾及这些保守派宫廷官员在宋廷内部形成的复杂关系，并依靠他们。最重要的是，宋神宗清楚地看到，这些人虽然在政治上无所作为，但绝不会直接对皇帝的绝对权威造成任何伤害。

西宁之战是宋朝第二次正式对交趾开战，但依然没有取得胜利，宋朝的国际威望也随之下降。这促使宋朝统治者和大臣重新考虑对交趾的根本政策。正如张方平所说，西宁之战令人痛心，必须痛定思痛，为未来考虑长远战略。而他提到的长远战略，就是按照宋太祖的意思，把交趾这样的地方当成外国来对待，以长期防御为主要考虑。这时候还是要遵循祖宗的家法，不要再想着统一交趾了。从后来的事实来看，这确实成为了西宁之战之后宋朝对交趾的基本政策。

宋朝对交趾的政策反而逐渐转向以经济贸易为主。政和五年（1115），宋朝命晏婴等处理解除与交趾的贸易禁令。南宋对交趾的政策则沿着熙宁战后的政策继续发展。终于在淳熙元年，交趾被封为国，双方的贸易也进一步发展。

熙宁元宝

在国际形势上，西宁战争也改变了宋朝、交趾、占城三国的关系，交趾的国际地位提高，宋朝的大国形象受到影响。西宁战争前，宋朝以收复交趾为战略目标，积极优待占城，以占城牵制交趾，宋朝作为特例，还给占城回赠武器、马鞍，其他国家闻之，不敢得罪占城。西宁战争后，占城与交趾关系发生很大变化，交趾进一步加强了对占城的控制。宋仁宗年间前，占城向宋朝进贡34次，向交趾进贡的只有2次。宋仁宗年间至西宁战争结束，占城对交趾的进贡大幅度增加。其间，占城向宋朝和交趾朝贡各13次。西宁战争结束后直至北宋灭亡，占城转而向交趾朝贡，向宋朝进贡8次，向交趾朝贡31次。占城国王甚至主动向交趾请求封号，交趾朝便封他为“占城国王”。

与此相对应的是，占婆不仅减少了对宋朝的朝贡，还敢于公然与宋朝发生冲突。淳熙二年，宋朝拒绝占婆在海南购买马匹，双方发生了宋朝建国以来的第一次冲突。淳熙三年，宋朝再次拒绝占婆在海南进行贸易。此后，占婆基本不再向宋朝朝贡。这也表明，熙宁战争之后，交趾在东南亚半岛的强国地位得到了进一步巩固。

西宁战争根本不是奥巴马所说的大国欺负小国，而是小国欺负大国。白宫办公厅主任应该读读宋朝历史，没看到一个小国如何破坏地区和国际格局，主动挑起战争。

（资料来源：《宋史》、《越南简史》、《大越全史》、《太平知己通录》、《范太师集》、黄春燕《西宁战争与宋越关系》、罗家祥《宋神宗、熙丰年间的派系斗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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