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

金庸小说中，有很多历史上著名的将领，其中不乏三军中勇猛无比的将领，比如常遇春、王保保等。然而在书中，他们的武功似乎并不怎么厉害。金庸为历史人物设定武功，究竟出于什么原因？这是什么样的逻辑？这个问题，苏辰川就带我们进行深入分析。

其实，金庸的小说虽然也用历史人物来讲述故事，但小说的设定与历史关系并不密切。金庸的小说取材多是野史、评书、古典小说。在看待他作品中的历史人物时，我们更多的要借鉴民间故事。从这个角度看，民间故事中塑造了一些形象，金庸在塑造这些形象的基础上，对其进行了加工，成为自己小说中的人物。

民间故事里的人物，大多不具备超越常人的超自然力量，金庸的小说需要借助超自然力量来讲述故事，所以像吴三桂、李自成这样的历史勇士，就变成了普通的人物。要知道历史上的吴三桂，出生于军人家庭，而且是武生子，骁勇善战。如果按照讲故事的方式处理，一般会把他设定为夏侯惇、夏侯渊这样的猛将。在金庸的世界里，普通的猛将，也只能达到人类的极限，而他却掌握了神通，这个角色相当于超能力者。

《射雕英雄传》中，完颜洪烈说岳飞可能留下了神功秘笈，是为了诱使欧阳锋盗取《武穆遗书》。其实金庸在《岳飞全传》中也用到了这个逻辑，虽然《岳飞全传》中岳飞并没有留下神功秘笈。岳飞的故事算不上一流，只能算是中上水平。如果说岳飞在历史上的勇猛，那可真是高了。

金庸借用古典小说素材最有意思的地方，是郭靖的祖先是梁山泊的薛仁贵郭圣。首先薛仁贵是初唐名将，但更出名的是《薛仁贵西征记》。这部小说有神通、有玄功，情节多为虚构，与历史关系不大。另外，《水浒传》也是一部脱离历史的古典小说，虽然有历史框架，但情节全是作者自己编的。这影响了金庸，他后来以这个题材创作了自己的故事。

历史上并没有赛仁贵郭胜，但金庸小说世界观里的《水浒传》人物是存在的，小说里的郭胜武功也是中等偏上，实力和孝文侯吕方差不多，两人和石宝交手，没能取胜，石宝和武松实力差不多，也就是说武松比两个郭胜都强。

《笑傲江湖》中桃谷六仙与杨家将杨再兴庙发生争执。杨家将的故事多来自评书和小说。杨再兴虽然是历史人物，但小说中的形象更为生动。这些人物的设定均来自《岳飞演义》、《杨家将演义》、《英雄传》等。

韦小宝从小就爱听书，最喜欢的就是《英雄豪杰》，书中穆王府中很多人物的出身背景故事都是取材于《英雄豪杰》，这一点在《倚天屠龙记》中更是有体现，常遇春和张无忌是好兄弟，因为常遇春是《英雄烈士》中和主角最像的人物。如果真的以历史为依据，常遇春这种屠城的坏人，确实不值得交朋友。而且《英雄烈士》中的常遇春特别忠厚，他们的武功虽然只是一般水平，但是却在不断进步，这对于后辈不断提升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人物设计。徐达在《龙王烈士记》中并不是顶尖高手，所以这两位在《倚天屠龙记》中用到的时候，也并不是很好。

朱元璋在《群英传》里虚构了一个将军叫姜忠，臂力五千斤，大概足以和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相媲美了。然后韦小宝后来讲《群英传》里的故事，说徐达是岳飞转世，常遇春是张飞转世，这让懂历史的官员们都惊呆了。他们就是不知道在金庸的世界里，野史、评书到底是真的，还是史书更接近真相。

有趣的是，韦小宝和任我行一样，把自己比作《三国演义》里的关羽和诸葛亮。任我行说关羽能过五关斩六将，却敌不过他的吸星术。他的确是单骑出征，但并没有过五关斩六将。任我行的历史观，自然是建立在小说《三国演义》的基础上。

此外，金庸还喜欢引用野史。吴三桂与陈圆圆的故事就出自《廷文录》。《笑傲江湖》中提到李靖曾得过《易筋经》，可见金庸的世界里的李靖是一位高手。李靖是高手的设定则出自《红拂公主》。

《倚天屠龙记》中的五散人是《明史》中记载的人物，但金庸对他们性格的描写主要参考了《群侠传》。《群侠传》中的猛将傅有德和吴福分别是周颠和冷谦的徒弟。《西游记》中，周颠和冷谦已经相当于五大宗师，而金庸以他们为基础，创造了更强的高手，所以张无忌和张三丰的实力远超五散人。

金庸的“山高不如人高”的理念，来自《射雕英雄传》。《书剑恩仇录》和《玉液玉泪》中的高手，都没有跳出第三层，就如杨铁心和郭啸天，他们的武功杀了一些官兵，绰绰有余，这两个人物在《水浒传》里绝对是英雄人物。他们的邻居曲凌风更是他们望尘莫及，丘处机就像隐士一样。通常古典小说中这样的人物，已经是顶级人物了。于是，金庸创造了更高层次的五大高手。因此，金庸的江湖世界大致分为四个层级：普通人、高手、隐士高手、顶级高手。

即便有着说书的形象，但有些人物还是被金庸黑化了。比如被评为天下第一奇人王保保，实力堪比《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的吕布。《射雕英雄传》中的石宝、《隋唐演义》中的宇文成都，几乎都不是反派的对手。朱元璋曾派出十名将领打王保保，其中就包括傅友德、蒋干英，但王保保坚守不屈，就如同张无忌打六大门派高手一般。但《倚天屠龙记》中的王保保却被彻底黑化了，武功不高，智力还不如姐姐赵敏，简直是玷污了第一奇人王保保的名声。

《群侠传》不是没有顶级高手的概念，只是没有金庸的那么生动。除了蒙古顶级高手王保保，还有四柱剑圣、枪圣、剑王、老王爷，这是古典小说的共同特点。除了主角，还有二当家、二当家两位高手，武功高强。通常剑圣、枪圣可能会出手，但高手很少出手，只作为背景介绍。

另一个被恶评如潮的人物是五散人中的彭映玉，他是元末起义军中的领袖级人物。在金庸的旧友梁羽生所著的《平宗侠影》中，彭映玉被形容为天下第一高手。与金庸笔下的黄裳类似，梁羽生明朝系列中的高手，大多离不开彭映玉留下的《玄功要诀》，这本秘籍和《九阴真经》一样珍贵。但在金庸的世界里，彭映玉并不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他和丁敏君的调情更是迷惑了一代宗师。周芷若的父亲周子望是彭映玉的徒弟，所以周芷若不得不称呼彭映玉为“祖师”。

《射雕英雄传》中，金庸对以海兰察为原型的海兰璧相当友好，至少和常氏兄弟不相上下，毕竟这部小说里的神技并不神奇，也只是异界高手的水平，没有顶尖高手。福康安和张铁林……我是说乾隆被骂得很惨。琼瑶姑的《还珠格格》也把福康的武功设定得很高。福康的原型是谁？福康安的哥哥。

其实福康安是清朝骁勇善战的将领，曾被封为巴图鲁勇士，他真正的武功应该像《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那样，还练过《易筋经》。福康安和海兰察如果放到故事里讲，武功大概相当于《三国演义》里的张辽和甘宁。

同样悲剧的还有满洲第一硬汉徐锦江……嗯，巴图鲁敖白敖少保，在陂岛之战中，突击登陆作战异常勇猛，这样的人物如果放到评书里，一定是华雄、颜良、单雄信等人物。金庸只把敖白写成一个平庸的高手，不如海大富和瑞东。好在周星驰的电影里，敖白掌握了紫禁城十三猛将的本领，金钟罩和缩阳功，这为敖拜的实力挽回了不少面子。

《书剑恩仇录》里的隐士大师一个是天池奇侠，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西域战神阿凡提，金庸发挥想象力，把这位传奇智者写成了大师。

萧峰的哥哥完颜阿骨打和袁承志的哥哥多尔衮也都是凭借战功立名于江湖的人物，在历史上他们必定武功不凡，但在金庸小说中他们却只擅长带兵，武功一般，连华山派的普通弟子都能欺负得了他。他们代表着普通人武功的极限，连异世界的高手都无法企及。

如果把铁木真麾下的四位蒙古英雄放到故事里讲，恐怕威力不亚于五虎上将，在金庸小说里，他们也是擅长射箭、带兵的将领，武功能不能比得上黄河四鬼，这值得怀疑，至少江南七鬼已经比他们厉害了，都有资格传授蒙古王子武功，蒙古人的武功水平到底差到什么程度呢？难怪经常有人认为，如果郭靖将各种神功传授给襄阳将士，就能打败蒙古军队。

杨再兴在民间传说中绝对是一流高手，武功比岳飞还要高明，所以丘处机也评价杨家枪是枪法第一，可惜杨家枪遇上丘处机这种天下第一高手，就不值一提了，黄药师、欧阳锋一文不值，金庸小说就是在讲故事的设定上，他又加了一层，就是这个逻辑。

在民间传说中，丘处机和马钰也算是祖传的人物，在其他武侠小说中，丘处机也的确被描述成王重阳那样的人物，金庸在全真七子中又加入了五绝，将他那个世界里的武术提升了一个层次，非杨铁心这样的普通高手所能及，或许这就是所谓大人的童话吧。当然，丘处机在世俗世界里还是高手。另一位祖传级别的人物尹志平就惨了，虽然金庸已经向尹志平道歉，将玷污小龙女的角色改为真志兵，但龙骑士尹志平这个名字已经无法洗白了。

金庸对绝顶高手的塑造，我猜是受到了唐代传奇小说的影响。聂隐娘武功高强，想杀谁就能杀谁，简直如同变魔术一般。唐代传奇中的人物大多是真正脱离了现实世界的，更接近于金庸笔下的绝顶高手，比如丘处机、吴散人等，只能算是古典小说中的隐士，大致相当于岳飞、林冲的师父周通，展昭的师父，昆仑派第一代宗师“真长空战眼无形”。陆上的飞天仙子，颜英。

相传独臂尼是明清八侠之首，是一位传奇人物。金庸在《鹿鼎记》中也淡化了她的武功，梁羽生在《江湖三侠》中将她描述为顶级高手，参考的应该是雍正去少林寺学武的民间故事。而吕四娘是一位当代侠女，最后成为当代最优秀的武术家。在金庸的创作思维中，民间故事中的人物再厉害，也只能达到第三层，无法达到极致，这也是创作的局限。

然后就是平生未曾见过武藤的故事……陈芭莎……好吧，陈近南，称英雄也枉然。台湾民间传说中有很多关于陈近南的传说，大多将他定位为谋士或儒将，类似诸葛亮、刘伯温。受民间传说的影响，金庸将陈近南的武功设定为当代数一数二。因为名声好，金庸想写岳飞、李靖这样的人物，也一定很厉害。金庸也有一些设计影响了后世的创作，比如太监多为隐世高手的观念就源自《笑傲江湖》，奠定了以明朝为背景的武侠题材的风格基础。

郑少秋曾经拍过一部电视剧叫《诸葛亮》，剧中诸葛亮是一位武林高手，可以轻松打败张飞和赵云。金庸对陈近南的设定，大致也是这个思路。《碧血剑》里的李严有野史加成，他的妻子红娘子更有名气，所以金庸认为他们两个都是武功高强的。历史上冯锡范是郑经的贴身侍卫，金庸大致是想把他设定成张召忠、楚昭南那样的人物。鹿鼎记确实缺少一个厉害的反派，金庸小说里有名有姓的侍卫一般都比将领厉害，冯锡范也是个隐藏人才，可能金庸觉得将领没多少时间练法术，所以厉害的大多都是侍卫。

《鹿鼎记》中天地会的前五位香主，分别是少林五祖蔡德忠、方大洪、马超行、胡德弟、李世开。根据民间传说，他们都是一等高手。金庸将他们排在陈近南之下一个级别。在金庸眼中，这些民间故事中的高手，总是比他设定的顶尖高手低一个级别。或许，金庸是想尽量避免直接描写这些人物。

金轮王和鸠摩智这两位洋高手，都有各自的原型，都是历史上的高手，被定为顶尖高手也很正常。问题是金轮王的原型八思巴，其实和丘处机是不同门派的，丘处机这位宗师的武功明显不如金轮王，这对于我们全真教来说，是一种贬低。当然，在历史上，全真教是真的输了，蒙古国师八思巴以权势镇压道教，吓坏了全真教掌门，尹志平不敢接受挑战，把掌门的位置让给了自己的师弟李志长，结果，这些佛门高手通过辩论战胜了道门高手。

综上所述，金庸笔下真实历史人物的设定，多取材于民间传说、评书、古典小说、野史等，或为民间故事中的厉害人物，或为历史上的大师级人物。要想在金庸的人物设定中找到逻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民间故事中寻找。

金庸也会根据剧情的发展，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当时金庸的创作没有任何IP系列和世界观概念，设定也并不严谨明确。金庸会把重点放在剧情上，让剧情更加生动，人物的排序则交给读者自己决定。《射雕英雄传》的重点是讨论英雄，金庸没必要把铁木真写成一流高手来讨论他的英雄地位。武功高低，无非是武侠小说的一种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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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苏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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