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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和《封神榜》都是中国古典小说中的经典。其中《西游记》主要讲述了唐僧师徒历经八十一难，最终获得真经的故事，而《封神榜》则主要讲述了姜子牙和周武王伐纣的故事。虽然情节大相径庭，但这两部作品却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下面这段——

《封神榜》中赞颂通天教主的诗是：

宇宙本源体，与先天合一，千回百转自然，大法传承于浩瀚无为，堪称第一玄机。

炉中水银非水银，物质世界之外的不朽皆干涸，变化无穷，犹在变化，西方佛事，逃出禅门。

《西游记》中有一首赞美孙悟空出八卦炉的诗：

元气合先天，千回百转自然，浩瀚无为的太乙天地，亘古不变，堪称第一玄机。

长年在炉中炼制的不是铅汞，物质世界之外的仙才是本源仙。变化无穷，变化无止，更别提三皈五戒了。

重复率高达90%吗？

那么，这到底是抄袭吗？到底是谁抄袭了谁？

第二本书：《人生》

和许多其他长篇古典小说一样，《西游记》和《封神榜》并非某一位作者的原创作品，而是民间创作与文学加工相结合的产物。

现今所见的百回本《西游记》的原版是金陵世德堂本，成书于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但玄奘西行取经的故事流传已久，在唐代《大唐西域记》、《大慈恩法师传》等作品中已初具雏形。不过当时的取经队伍只有唐僧一人，基本没有灵异事件。孙悟空和沙僧是在后来的《大唐三藏西游记诗话集》中才加入队伍的，而猪八戒直到元代戏剧《西游记》才成为其中一员，排在沙僧之后，位列最后。 据学者考证，现存的《西游记》应为吴承恩（约1500—1583年）中晚年撰成，因此成书时间应为16世纪中后期。

陈宜熙题写《西游记》（图集）。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

《封神榜》一书成书时间晚于《西游记》，大约在万历末年（1573-1620年）或太常、天启年间（1621-1628年）。与唐僧西游记相比，武王伐纣故事流传的时间更长，可以追溯到《尚书》、《诗经》、《楚辞》等。魏晋、隋唐以后，民间通俗文学逐渐发展，到宋代已成盛况。武王伐纣故事加之受阴阳崇拜、灾异等传统观念的影响，与姜太公封神传说融为一体，成为人们喜爱的题材，并获得了重新流传、再创作的机会。 元代说书人汇集各家记载，编撰了一部提纲式的历史故事书——《武王伐纣记》，首次以小说的视角，完整叙述了妲己诱惑纣王、姜子牙助武王伐纣的历史故事。此后，平话艺人以此书为范本，创作了各种有关武王伐纣的神话、演说。明代许钟麟（有争议）将这些平话收集起来，加以编辑、整理、再加工，最终创作了《封神榜》。

显然，《西游记》和《封神榜》的诞生并非偶然。明初，崇尚程朱理学，实行八股文选拔士人，禁锢了人们的思想，制约了文学的发展。明中叶以后，城市工商业逐渐繁荣，市民阶层不断壮大，文化政策也日趋宽松，尤其是王阳明心学的盛行，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人们的思想。这些变化在文学领域带来的影响是，通俗小说受到更多的重视，历史小说、神魔小说等各种小说体裁竞相登场，各领风骚，在社会上迅速而广泛地传播，为《西游记》和《封神榜》的生长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王守仁（王阳明）手稿。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

相同的名字，不同的含义

现在我们来谈谈“抄袭”的问题。澳大利亚的刘存仁教授认为《西游记》引用了《封神榜》，而黄永年教授则持相反观点。其实，抄袭最大的特点就是内容的雷同。具体到《西游记》和《封神榜》这两部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两本书在人物、场景等很多地方确实有相似之处。

以人物为例，《西游记》中哪吒和二郎神作为天庭围剿孙悟空的主心骨出现。玉皇大帝得知孙悟空是下界妖魔后，便派哪吒和李天王率领天兵天将迎战。孙悟空“拔下一把头发，扔进嘴里，一喷而出，大喝一声‘变！’化作千万大圣，却用金箍棒打退哪吒太子，打败五大天王。”于是玉皇大帝便命令侄子二郎真君率领眉山七圣攻打花果山。孙悟空和二郎神大战许久，互相使出七十二变，难分胜负。战斗正酣时，孙悟空被太上老君用金刚凿击中头部，随后被擒。 后来在取经的路上，二人又出现帮忙。但总体来说，哪吒和二郎神在《西游记》中只是有一定戏份的配角。

哪吒（左）与二郎神（右）。来源：电视剧《西游记》截图

而在封神榜中，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除了主角姜子牙之外，哪吒和杨戬成为了戏份最多、戏份最大的人物，作为姜子牙的左膀右臂，在讨伐纣王灭商的战争中，立下过突出的功劳。在封神榜中，哪吒是陈塘关将军李靖的第三子，在乾元山金光洞拜师太乙真人，年少时曾斩杀东海龙王之子，打败石鸡娘娘，后受太乙真人指派，前往西岐辅佐姜子牙。杨戬是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的弟子，也曾受师父之命辅佐姜子牙兴周灭商。在一众主角中，杨戬的神通可谓是最大。 他“练就了九转元功、七十二变、无量妙道”，在讨伐纣王的战争中，多次激战都以他的胜利而告终。从人物能力上看，《封神榜》中哪吒的三头六臂、杨戬的七十二变的设定，很可能取自《西游记》，更为丰富的剧情、更为丰满的人物形象，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西游记》中两人的形象。不过，《西游记》着力塑造的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唐僧等人物，都成为了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经典艺术形象，而《封神榜》中，除了哪吒和杨戬的形象塑造较为成功外，其他人物的形象只能说乏善可陈。

除了角色重合，《封神榜》中还有不少诗词歌赋与《西游记》相似，有些早在两书问世前就已存在，有些则是直接借用《西游记》的歌词。比如通天教主设诛仙阵与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对战时，就有一首诗赞颂他：

风呼啸，宇宙荡漾；雷声凶猛，山河震动。闪电闪着红丝，钻穿云层飞火；惊乱了日月，遮蔽了天地。风吹沙尘遮面，雷声惊得虎豹躲了形；闪电惊得百鸟狂舞，大雾笼罩了树木。风只激起了通天河的波涛，雷声只震动了界牌关的地动山摇；闪电只闪得诛仙阵中的仙人眼花缭乱，大雾只迷惑了苇帐下的弟子。这风真是推山翻石，松竹纷纷落下，这雷声真是磅礴震天，令人心惊胆寒；这闪电真是如金蛇穿天，这大雾真是绵延不绝，笼罩了九层。

其中与《封神榜》界牌关形成对应关系的，就是《西游记》中的通天河，这说明前者借鉴了后者的素材。

《西游记》中的通天河。来源/电视剧《西游记续集》截图

此外，两书在很多场景的描写上也有相似之处。例如《西游记》第一回描写花果山的诗句是：

威势统领浩瀚大海，浩浩荡荡瑶海。潮起潮落，银山鱼入洞；波涛翻滚，蜃楼出深渊。木火四角堆土，东海险峰。（下略）

这首赞颂诗也出现在《封神榜》第四十三回，但诗中将“东海”一词改为“东西崖”，以赞美东海金澳岛。但从诗的本义来看，形容山峰更为合适。

同样的场景在《西游记》第十六回也出现过，诗中有这样一句话，描述了观音寺的大火：

黑烟滚滚，红火腾腾。黑烟滚滚，天上不见星辰；红火腾腾，万里大地一片红彤彤。（下略）

《封神榜》第六十四回，罗宣、刘欢向西岐城发射火箭，火光四起。这一段也被引用，但“天上不见一颗星”被改为“天上不见一颗星”。相比之下，《西游记》的原文似乎更优雅一些。

相似之处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体来说，论两本书的相似之处，显然《西游记》的功力更胜一筹。《封神榜》的抄袭水平不高，很多地方词不达意，而《西游记》的诗词运用则更为恰当。《封神榜》更像是摘录了《西游记》的内容，然后自己“减量”，却削弱了原句的精妙，破坏了原有的语境。两者的差异恰恰体现了作者艺术才华的差异。

榆林窟第2窟-西壁北侧-水月观音-唐僧西游记。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

信奉佛教还是道教？

《西游记》与《封神榜》都是伟大的神话作品，但长期以来，大多数人认为前者崇尚佛教，后者崇尚道教，两者的宗教观似乎格格不入。

这种观点表面上看似乎很有道理。《西游记》中，唐僧西天取经；孙悟空大闹天宫，天宫无奈，只好求助如来；在取经途中遇到难缠的妖怪，孙悟空也首先求助观世音菩萨；最后师徒四人都成佛了。《封神榜》的主线是道教中的禅宗和戒宗之争，商周两朝都有大批道士参与其中。书中多次提到“道教为三教之首”。 甚至佛教里的燃灯佛、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等都是出自道教，体现了明显的尊崇道教的观念。

其实，两部书背后还有另一面不易察觉。《西游记》表面上推崇佛教，但书中多次提到老子西方成佛，更多的是“传道”的内容。小说中的佛教更多的是一种哲学思想，更注重以其深奥的哲学来征服善男信女。而修行成佛之道，无非就是积德行善、念佛、打坐。虽然其中有一些守护神、法术、镇妖除魔的法宝，但相比道教，还是略显单调。无论是从小说章节标题中反复出现的内丹术语，还是小说中对“内丹”修炼知识的描述，都不难看出《西游记》在写作过程中受到了道教内丹学说的很大影响。 比如，在讲述自己成仙经历时，孙悟空、猪八戒、沙僧都对“内丹”做过详细介绍。以孙悟空为例，他在向黑风王自我介绍时，说道：

我曾以诚心拜道，在灵台山采药苗。那山上有一位老仙人，活了十八万年。孙老拜他为师，指点一条长生不老之道。他说他体内有灵丹妙药，从外面取用是徒劳的。我受教天道长生大秘诀，但没有根基，实在难以坚持下去。内照清光，静坐心神，体内日月交会。心无杂念，少欲少欲，六识清净，身体强健。返老还童很容易，超脱成圣之路就在不远处。

显然，小说中主要人物“修仙”与修炼“内丹”有着直接的联系。此外，《西游记》还引用了不少“内丹”术语和道教经典，如小说第五十回中的《南柯子》一诗，就出自全真道士马丹阳的《见武集》：

时常清心，细心除尘情，莫让坑坑洼洼陷住毗卢遮那。性情常清净，方可论本初。性烛须明辨，曹溪容呼吸，莫让猴马大声呼吸。日夜呼吸不息，便显功夫。

这首诗讲的是道教修炼内丹时去欲忘情的“筑基”功夫，把修心养性作为“修丹”的首要任务，强调“去欲”的至高无上。这一观点也是全真道教一再主张的基本观点。这首诗中的“猿马”即马丹阳原诗中的“喘息”，具体指修炼内丹时调息调气的功夫。这里用“猿马”一词，是为了强调只有忘情忘欲才能修炼丹的理念。

可见，《西游记》的作者无疑受到了道教修仙修行观念的很大影响，《西游记》虽然是描写佛门求经故事的文学作品，但其宗教思想体系却源于道教。

玄奘题写石佛座。图片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

和《西游记》中佛道并重的思想一样，《封神榜》也是尊佛而尊道。书中虽然把道教置于佛教之上，但并没有像《西游记》那样轻视佛教，提到老子西天成佛的传说，而是把西方教主和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等圣人放在同等地位。《封神榜》第八十四回中，鸿钧老祖出面调解三弟子纠纷时，对西方教主界隐道人和准提道人大加赞扬，认为“西方极乐世界真是福地”。当西方教主想拜见鸿钧老祖时，鸿钧老祖却不肯接受，声称“我与同道无拘无束，此三人是我弟子，理所应当。” 可见，在作者心中，西方宗教不仅与道教无教理关系，而且可以与道教相竞争。清代有学者甚至认为：

“据说《封神榜》这本书是佛教徒写的，道教因为丘祖游历雪山，所以写了《西游记》，用佛教讲解了丹道经典传给佛教徒，佛教徒也用道教写了《封神榜》来回报丘祖。”

此言虽多有推测和牵强，但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作者尊道而不抑佛的宗教态度。

结论

《西游记》是一部收集、再创作的玄奘西行神话故事集，也是一部收集、再创作的中国猴神神话故事集，被世人公认为一部神话巨作。《封神榜》是一部中国古代神话大观，将控制、利用自然力量的神话、武器法宝的神话、古代军事阵法的神话融为一体，并有所创新。此后数百年神话小说的内容大都没有超出《封神榜》三类神话的范围。

榆林窟-第3窟东壁南侧-玄奘西行普贤变身图。图片来源/敦煌研究院

然而，作为神话名著，《西游记》与《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并称为中国四大古典小说，而《封神榜》却不在其中，正是因为艺术质量的差异。《西游记》将书中的主要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给读者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封神榜》以写故事为主，在人物的塑造和刻画上就逊色多了，除了哪吒、杨戬等关键人物至今仍为人所熟知外，其他人物的艺术寿命都比较短。因此，《封神榜》虽然对神话小说世界观的建构、神话体系的塑造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与《西游记》等其他名著相比也只是稍逊一筹。 我们不必过于担心二者之间是否存在抄袭，而应该以客观公正的态度看待这两部作品，欣赏其各自的独特之处。

参考：

[1] 褚银超，传播学研究，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

[2]方春草，《相似的神祇，不同的幻象：宗教思想的比较》，明清小说研究，2009年第1期。

[3]陈辽，《五同五异》，《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1期。

结尾

先前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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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国家人文和历史研究所（经许可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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