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近几年，《人间四月天》等电视剧的热播，以及相关畅销书的渲染，让林徽因在大众心中的知名度不断提升，但也让大众对这位杰出的女性产生了诸多误解。美国当地时间5月18日晚，在宾夕法尼亚大学韦茨曼设计学院2024届毕业典礼上，宾大正式授予林徽因建筑学学士学位，以表彰她作为中国现代建筑先驱做出的杰出贡献。林徽因与梁思成孙女余奎，代为接受了迟到近百年的林徽因的学位证书。此事引发了众多关注，也让大众有机会对林徽因这位文化名人有更深入的了解和认知。

《山河故里：回首林徽因》

2024年是林徽因诞辰120周年。今年6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余奎撰写的林徽因传记《山河岁月：回首林徽因》。全书分为家世、青年、爱情、求学、创业、窗外、家、流放、北归、新生、结局等12章，并附后记《亲人长大》。与市面上现有的林徽因相关出版物不同，本书所收录的数百幅图片和大量文字史料，有相当一部分是首次公开，是林徽因、梁思成家属首次公布其珍藏的大量珍贵图片和文字档案。作者还对林徽因的生平和思想作了阐释或解答。本书的出版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林徽因传记领域的一些空白，最大程度地还原了一个真实、立体的林徽因。

后代：

关于林徽因的书籍差异很大

家庭应该有自己的声音

于奎，林徽因、梁思成之孙

在“创作谈”栏目中，余奎写道，对于读者来说，林徽因要么是一位美丽的诗人，要么是一位杰出的建筑师；对于家人来说，她首先是一位亲人。今年是林徽因诞辰120周年，她已经走了69年。“有一张照片，我母亲梁再冰十分喜爱，一直随身带着——那是一张母亲林徽因襁褓时俯身抱着她的照片。我记得有一天，她指着床前的照片问我：‘纪念林徽因的日子，我们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知道，母亲很想送给母亲一份特别的礼物；而作为孙辈，我们也应该为林徽因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三年前，梁思成诞辰120周年之际，其家人和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老师们齐心协力，帮助余奎的母亲梁在兵完成了《梁思成与林徽因：我的父亲和母亲》一书。转眼间，就是林徽因诞辰120周年。这次，家人决定将这本书《山河故里：回首林徽因》献给大家。

“一方面当然是缅怀亲人、寄托思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一个真实、立体、丰富的林徽因呈现给社会和读者。与梁思成的出版不同，关于林徽因的书很多，良莠不齐。我确实犹豫过，是加入到这种喧嚣中去，还是在心里默默地与前辈对话。最后，还是我哥余晓东的一句话，让我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他说：‘我们不掺杂那些轻浮的热闹，还是应该自己写一本关于林徽因的书，用自己的声音去写。它承载着我们自己的初心和使命。初心是我们作为亲人和晚辈，用真情去怀念前辈；使命是我们应该凭借手中的文物和档案，给读者带来一个既没有被无限夸大，也没有被恶意贬低的林徽因。’”我的弟弟梁健也认为，我们应该有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林徽因的纪念，我们视其为一种责任、一种传承，我们的态度是认真的，基础是严谨的。我想，如果我奶奶林徽因在天堂，她一定会理解她、支持她。”

因为一个神奇的盒子和林徽因的“自述”

这与学者所写的林徽因传记有显著差异

《山河岁月：回望林徽因》中有很多内容是从未公开过的。余奎说，所谓“从未公开过”有两层含义：一是这本书中的很多记载都是根据家中收藏的林徽因、梁思成、林长民、梁启超及其同时代人的原始书信、手稿、照片和各类遗物，其中相当一部分从未公开过，这是首次与读者见面；二是它提供了多重视角，包括家人（我自己、我的母亲梁在炳、我的伯父梁从诫等亲属）、其他亲友和研究者（文学和建筑领域），以及林徽因本人（有些地方，我希望用她自己的话来讲，那是她最真实的“自述”）。三者相互交叉融合，相互补充、相互纠正。以上应该说是本书与《梁思成与林徽因：我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几本学者所写的林徽因传记最大的不同之处。

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候，最让于奎印象深刻的是，他家里的很多第一手资料保存至今，这也是一个传奇。于奎的母亲梁在兵和父亲于航都是新华社记者，长期驻扎在国外，于奎和两个兄妹就留在家里。哥哥于晓东和姐姐于江还在上小学，于奎刚到上学的年龄，平时由姑姑照顾。 “记得有一天，我的曾祖母何雪媛（林徽因的母亲）突然来找我，还带了一个盒子。当时，我的曾祖母和我的祖父梁思成一起住在清华大学，我和哥哥一起接手了这个“神奇”的盒子……打开盒子后，我们发现里面装着许多祖父梁思成和祖母林徽因的照片和其他遗物，我们目不暇接，好奇不已。此后，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时不时地会爬到床底下，把盒子翻出来，偷偷欣赏那些与我们生活的时代风格迥异的珍宝。盒子里的照片尤其让我们着迷，林徽因那绝美的容颜、优雅的衣着，还有照片旁边那一行行优美的草书，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后来广为人知的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形象，都来自于这个可爱的盒子。我的母亲梁在炳还将其中的许多照片捐赠给了新华社。家族珍藏的文物中，林长民、梁启超的大量日记、书信最为珍贵，它们承载着丰富的信息，对相关研究有着无可替代的价值。我舅父梁从诫撰写手稿的很多材料也出自这里。半个世纪后，我又开始认真审视这些祖父母留下的遗物。当年那个箱子里的很多东西，都成了我今天撰写这本书的素材。埋头在家中的“旧纸堆”里，我有机会把那些看似散乱无序的材料串联起来。那些曾经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被忽视的手稿和照片，一旦摆上书桌，就像串成项链的珍珠，让我欣喜不已。抚摸着这些珍贵的家族珍藏，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林徽因鲜活的一生浮现在我眼前，复活了。”

经过深入的研究和写作，余奎对外婆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林徽因是许多矛盾对立的元素融合在一起，集不同性格、不同才华于一身，让我觉得很奇妙，甚至不可思议。她外表看上去娇柔美丽，内心却坚强坚毅；她有西方艺术情结，但又十分珍视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她有诗人的浪漫情怀，但又不失科学严谨的作风。在人前，她光彩夺目，美不胜收；在人后，她或许更丰满、更真实。她喜欢写作，做过编辑，但从不认为自己是诗人、作家；她和梁思成一起历尽千辛万苦考察，却只是中国建筑学会的一名无薪职员；她是中国建筑史体系研究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是她团队的灵魂人物，却长期没有名分和地位……我又一次沉浸在梁思成和林徽因的世界里。就这样，我走近了林徽因，渐渐感受到了她的温度，她的呼吸，她的心跳，还有她强大的磁场和魅力。”

余奎还提到，林徽因最可贵的地方，就是她的“真”。她主持的聚会，让很多参加的人都难以忘怀，受益匪浅。她的举手投足，言行举止，都是自然流露，绝不是“社交沙龙”里那些“名媛”的卖弄，也不是影视剧里小姑娘的“对眼交流”。她很健谈，兴趣广泛，思想深刻，对她触及的一切话题，都有着独特的视角和见解。萧乾先生曾为她惋惜：“如果把这位只说不写的女人的俏皮话、幽默话，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那该是一本多么精彩的书啊！”可惜的是，林徽因没有机会为自己写一本书。

闯入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该系当时不接受女学生

以艺术专业入学，选修建筑学课程

2024年，余奎代祖母林徽因接受了迟到近百年的宾大建筑学院的学位证书。在《山河岁月：回首林徽因》中，余奎特意用“宾大岁月”一章，讲解了林徽因在宾大建筑系那段时光的来龙去脉。

1924年秋，林徽因与梁思成、陈志来到美国费城的宾夕法尼亚大学。梁思成与陈志顺利注册成为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的学生。然而，林徽因却被告知，该校建筑系“不收女生”，因为“建筑系的学生经常要通宵作画，女生没有陪伴就无法适应”。于是，林徽因只好报考该校美术系，成为美术系的学生。最初，林徽因对选择建筑专业抱有极大热情，并鼓励梁思成也做出同样的决定，但遭到拒绝。这样的境遇，不禁让她感到尴尬。 “以前我家人一直以为林徽因满怀希望，直到她到了宾大，才知道建筑系不收女生。后来我们从宾大了解到相关细节，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林徽因在去宾大报名之前，就清楚建筑系不收女生。她通过中国妇女留学委员会和美国大使馆给宾大写信，表达了想进建筑系的希望。但两次都收到了否定的回信。她是有备而来，换句话说，她想‘闯一闯’！我们得知，美国还有其他学校接受女生报名学习建筑学。但林徽因很倔强，坚持要去宾大。”

在北京与宾夕法尼亚大学设计学院院长弗里茨·施泰纳及一些老师的座谈中，余奎等人试图理解林徽因为何如此坚持。 “首先，我们认为林徽因的坚持，源于她对追寻梦想的信念。她在少女时代就决定从事建筑师这个职业，她热爱那个伟大时代的建筑作品，以及其中蕴含的深厚人文历史，她遵从自己的内心——充满浪漫与诗意，又不失科学与理性。她的人生选择，不仅是个人的爱好，更是她可以终生为之奋斗的事业。这个看似脆弱的女子，内心却有着坚强的执着与决心，她不愿轻易屈服于现实，放弃自己的爱情与梦想，她渴望进入宾大建筑系——当时世界上最好的建筑系，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我很佩服林徽因的勇气，她孤身一人闯入了原本属于男性的建筑世界，在那个旧时代，她堪称是一位具有探索精神的新时代女性。在宾大，她只是没能成为建筑系的正式学生，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对理想的追求。”那时的中国还没有建筑学科，建筑是一门手艺，官宦人不屑与之交往，更何况是女性呢？这个年轻女孩面临的，不仅仅是能否进入课堂的问题，她将面临终身的挑战——她要为祖国带回一门新的学科，成为新一代的女性建筑师。更多的挑战将接踵而至……如果林徽因此时选择放弃，她的人生轨迹将被彻底改写。在交谈中，我们和宾大的老师们都觉得，林徽因当年的“反抗”颇有技巧——她以艺术专业入学，走“迂回救国”的道路，再回到建筑系“选修建筑”。虽然说是“选修”，但实际上，林徽因的选修课几乎涵盖了所有建筑课程（除了男性人体写生和现场施工，这两项是不允许的）。高校评估机构对她的“成绩甚至比同班的优秀男生还要优秀”。

2007年，为了拍摄纪录片《梁思成与林徽因》，余奎和中央电视台导演胡锦草一起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找到了林徽因和梁思成入学时的档案。捧着林徽因泛黄的成绩单，“我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动，手里的文件仿佛带着前辈的温暖。”看到林徽因的成绩单上有很多个‘D’，我微微皱起眉头。档案员笑着解释：“不用紧张！‘D’代表Distinction，也就是最高等级！当我查阅林徽因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资料和档案时，我深受感动——她学了所有的建筑课程，却不是为了获得建筑学位；回国后，她没有获得建筑学位，却做了一辈子建筑研究。总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这或许就叫——真正为了兴趣和热爱而学习，为了知识而学习吧……”

书中还提到，宾大拒绝录取林徽因的原因之一是“建筑系的学生经常要通宵画画，女生没有陪伴就无法适应”。但林徽因却打破了这一禁忌。从入学第一年起，她就和梁思成等男生一起上课，整天和建筑系的同学一起画画，没有任何“不适应”。她还经常就建筑图纸和梁思成“争论”。当时建筑系的一位年轻教师说：“包括林徽因在内的一批中国学生，在建筑制图作业上做得非常出色。”更“不可思议”的是，宾大档案显示，1926年至1927年，在宾大学习的最后一年，非建筑系学生的林徽因被聘为“建筑助教和建筑设计兼职讲师”。

余奎还写道，打破禁忌的不仅是林徽因本人，还有学校。“虽然学校似乎关上了林徽因进入建筑系的大门，但却为她选修建筑学课程打开了一扇窗户，让她有机会与普通学生一起上课、画画，并正式记录了她一门一门地学习的科目的成绩。……2022年，宾夕法尼亚大学魏茨曼设计学院通知我们家，他们将追授林徽因建筑学学位。我母亲梁在兵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非常惊讶。对于林徽因这样一位生活在一百年前的毕业生，学校不得不重新评估和确定她在建筑系的选修课程和成绩。一切都按照严格的程序进行，得到了所有教学团队和评审机构的一致认可和支持。弗里德施泰纳院长告诉我们家，他们做了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我们既惊讶又欣慰。”林徽因去世后能得到母校如此的认可，特别是在她入学一百周年、诞辰一百二十周年之际，母校完成了她未竟的心愿，那就是认可和荣誉。如果林徽因还活着，她的笑容该有多灿烂啊。”

林徽因的孙子梁健：

“人们对她了解得越多，理解可能就越片面。”

左第三组嘉宾：于奎、于晓东、张文普、梁健、钱中兴

6月12日，“重读林徽因”——林徽因诞辰120周年纪念会暨《山河岁月：回首林徽因》新书发布会在中国国家图书馆举行。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评论家严敬明，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副院长、教授常沙娜之子崔东晖，中央电视台纪录片《梁思成与林徽因》总编辑、导演胡金草，城市史学家、故宫博物院研究专家、《城市志》作者王俊，童俊孙、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童铭，刘敦桢孙、东南大学建筑设计院高级建筑师刘奇，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中国现代人文研究所所长陈平原，以及梁启超、林长民、林徽因、梁思成的亲属，如梁启超孙女梁鸿、梁宣，梁启超孙子张安宁、孙女张安秋，林徽因兄林宣的孙女张安宁、张安秋等，以及林徽因兄林宣的孙女张安宁、张安秋等，以及梁启超、林长民、林徽因、梁思成的亲属等。孙辈林志、林俊、林云、林莉、林莉、林炜，梁思顺孙辈和曾孙辈周杰、周小凡、郑丽慧等人，以及本书作者余奎共同出席活动。

林徽因、梁思成之孙于晓东致辞

梁健，林徽因、梁思成之孙

新书发布会分为“谈作为建筑师、艺术家的林徽因”“谈作为诗人、作家的林徽因”“谈作为亲友、老师的林徽因”三个部分。林徽因、梁思成孙子余晓东说：“林徽因最大的特点，就是直言不讳，对朋友真挚。林徽因交的朋友都是可以生死相依的终身挚友。我也支持姐姐写这本书，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林徽因、梁思成孙子梁健提到：“我觉得，人们对她的了解越多，理解可能就越片面、越多元，误解也会越多。”

建筑学：

她总是走在最前线

在对话的第一部分“谈作为建筑师和艺术家的林徽因”中，中央电视台纪录片《梁思成与林徽因》总编导胡金草专门谈到了自己对“建筑师林徽因”的认识。她表示，林徽因是一个高材生，而且是一个超级高材生。林徽因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只读了两年半，作为美术系的学生，她以极其优异的成绩修完了全部学分，以及建筑学文凭和学位所需的学分。1936年，母校给她回信说：“你有资格在美国任何一个州、任何一个国家当建筑师。”

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副院长、教授崔东晖深情回忆起林徽因对母亲常珊娜的指导和教诲。常珊娜是敦煌学者、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常书鸿之女，也是林徽因的学生。崔东晖回忆说，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常珊娜就拿着林徽因先生的照片对他说：“林女士真漂亮，照片上看起来好年轻啊。林先生一直对我母亲常珊娜指导得非常清楚、准确，让她在临摹敦煌作品时要学会借鉴，要把古人在壁画上画出的规律转化为工艺产品的设计。这个过程应该说是极其艰难的。”

著名建筑师童军孙子、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童明说，林徽因无疑始终走在时代前列，可以说是当时赴宾大留学的最具国际化视野的学生。“我认为人性的伟大与一个人杰出的事业和成就是分不开的，林徽因给我们展现了那一代人的精神。”

文学出版：

“她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需要重新评估”

在对话的第二部分“谈作为诗人、作家的林徽因”中，严敬明提到，文学史教科书中很少提到林徽因，但她的作品至今仍在民间广为流传、口耳相传。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诗人、作家，她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需要重新评估。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看来，林徽因整体的精神气质高于她在特定专业领域的成就，更受世人关注。她有建筑师的学识、诗人的视野、思想家的敏锐。那种学者的气质、思想家的敏锐，永远值得我们铭记。

人民文学出版社与林徽因渊源颇深：1985年，人文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林徽因诗集》；1992年，人文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林徽因各体裁文学作品的合集《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林徽因》；2014年，人文出版社出版了当时最为完整的《林徽因全集》（四卷本），其中囊括了林徽因文学、建筑、艺术等领域的作品。此外，人文出版社还出版了林徽因传记、追忆林徽因文献集、林徽因亲友作品集等多种与林徽因有关的书籍，广受读者喜爱。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臧永庆在致辞中透露，人民文学出版社未来还将继续出版一系列与林徽因相关的作品。

嘉宾合影

（人民文学出版社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