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8月26日，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广东省经济特区条例》，深圳经济特区开始“合法”运作。转眼40年过去，这座东南边境城市的变化让世界惊叹。

“一窥全貌，方可知全貌。”本文试图避开“宏大的叙事”，用几个片段勾勒出深圳40年来的巨变。

深圳湾大桥夜景。照片 | TuChong Creative

从宝安县到“大深圳”

很多朋友都知道，改革开放之初，深圳市脱胎于早在东晋咸和六年就设立的宝安县，清康熙八年（公元1669年）至清光绪二十五年（公元1899年）间，宝安县曾一度改称“新安县”，并行使行政管辖香港。

两次鸦片战争以及随后英国的进一步侵占，导致自1841年至1899年的59年间，新安县失去了原有管辖范围的一半。很多香港人谈起“香港对宝安/深圳的帮助”，但大多不会谈及（通常也根本不知道）“英属香港”时代的香港，其实欠宝安、欠深圳更多。

2020年6月8日，武警战士在深圳中英街雨中巡逻。图|人民视觉

1979年改革开放之初，原为农业县的宝安县改制为深圳市，当时深圳市还是受广东省和惠州地区双重领导的县级市。同年3月5日，深圳市升格为省级市，下辖罗湖、南头、松岗、龙华、龙岗、葵涌6个区。

1980年8月26日，深圳市划出深圳镇、福城公社等共327.5平方公里土地，正式设立深圳经济特区，同时恢复宝安县行政建制；1981年3月，深圳升格为副省级市；1984年，在特区与深圳市其他地区之间修建了“二线关”，西起南头安乐村，东至小梅沙，全长84.6公里，高2.8米。自1985年起，非深圳市居民必须凭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区通行证经“二线关”进入深圳经济特区。 “二线关”保证了经济特区327.5平方公里的稳定，但把深圳市剩余的1600平方公里暂时划为“关外”；1988年11月，深圳成为计划单列市。

2008年5月，国务院批准深圳作为国家综合改革试验区，在行政体制、经济体制、社会领域、自主创新体制机制、开放和区域合作体制机制、资源节约和环境友好体制机制六大领域推进改革创新；2010年7月，国务院宣布将整个深圳市纳入经济特区范围，“大深圳”概念开始崭露头角，“二线关”作用大幅淡化；8月26日，深圳经济特区成立30周年之际，国务院批复《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总体发展规划》，深圳经济特区的“特区内涵”进一步丰富。

2018年1月16日，国务院批准深圳撤除“二线”，36年来戒备森严的巡逻管理线从此变成畅通无阻的公路和市民休闲骑行的观光线。近2000平方公里的“大深圳”被“定格”。同年5月24日，深圳再次调整行政区划，形成拥有9个市区（​​罗湖、福田、南山、盐田、宝安、龙岗、龙华、坪山、光明）、一个新区（大鹏）、一个特别合作区（深汕），人口1343.88万人（其中市区419.93万人）的特大城市。

这座仅用40年时间发展起来的特大城市，2019年GDP总量达26927.09亿元，位居中国第三位；人均GDP高达203489元人民币，约合29498美元，位居中国第一。自2018年起，深圳年GDP总量已超过香港特别行政区。

从平原城市到“深圳高地”

深圳是一座建立在三角洲平原上的城市，“深圳海拔”的不断上升，源于这座城市最大的特征：高楼大厦的不断崛起。

2018年6月30日，深圳莲花山公园山顶广场游人如织。图|图虫创意

1980年深圳经济特区刚刚成立时，全市最高的建筑仅有两栋五层的水泥大楼（一家百货大楼、一家酒店），根本称不上“大楼”。

1982年，深圳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高层建筑——深圳电子大厦（20层）竣工。一年后，深圳第一座招标建设的大厦——深圳国际商厦（20层、68米）也拔地而起。其平均不到5天建一层、提前94天完工的效率震惊全国，被誉为“特区效率”的典范。1983年9月，26层、81.60米高的湖心大厦竣工；同年12月，33层、95.70米高的海丰花园竣工，“深圳高度”不断被刷新。

但当时深圳的“高度”并未体现出“特区特色”：建国前1934年建成的上海国际饭店，共24层，高83.8米，曾保持“中国第一高楼”近50年，但于1983年被南京金陵饭店（37层，110米）超越。深圳有关部门最初以“超越金陵饭店”为目标，准备建设38层的国贸大厦，但此后不久，这一目标被改为“与国际接轨，建设30年内不会过时的现代化建筑”。国贸大厦的设计方案几经修改，最终确定为53层，高160米的中国大陆第一高楼。

中国国贸中心于1984年10月正式动工，次年12月29日竣工，最快的时候仅用三天时间就盖完了一层楼，超越了此前被视为标杆的美国速度，“特区效率”再次轰动全球。

1990年，深圳发展中心大厦（165.30米，43层）高度超越国贸中心；1996年，69层、383.95米高的信兴广场落成，这座原本被称为“地王大厦”的摩天大楼，落成时成为亚洲第一高楼，让“深圳高度”首次突破300米；2011年，深圳首座百层高楼——441.80米高的京基100拔地而起；2017年，118层、600米高的平安国际金融中心落成，这座摩天大楼不仅位居世界第五、中国第三，更是世界上可用楼层最多、总高度最高的写字楼。

国际上最常见的“摩天大楼”标准是净高500英尺（约152.3米），深圳目前已拥有222栋符合摩天大楼标准的高层建筑（在建62栋），目前数量仅次于香港和纽约，居世界第三位。

摩天大楼不断刷新着“深圳高度”，为这座新兴大都市打造出全新靓丽的城市天际线。深圳目前的摩天大楼建设早已过了特区设立之初“追赶其他城市地标”的阶段，开始向更经济、更实用、更划算、更环保、更高效利用空间的方向迈进。

从“广深模式”到“特区速度”

深圳是中国最早拥有铁路的地方之一。早在清宣统三年（1911年），广九铁路就经过深圳，与贯穿中国南北的铁路大动脉京广铁路相接，深圳港也因此成为华南地区最重要的国际铁路客货运枢纽之一。但当时京九铁路设施落后，客货运输不发达，旅客列车从广州开往九龙需时4个多小时，货车运量有限，加之为单线运营，运营效率较低。

特别行政区成立后，1983年12月15日，广深铁路公司作为“中国铁路改革一号种子”脱颖而出，开始实行“独立经营、自负盈亏、自行改造、自行发展”的“广深模式”。1984年，广深铁路双线动工修建，1987年初建成通车，使铁路综合运输能力提高70%。

深圳铁路是“中国铁路改革的先苗”，不仅体现在运营模式上，更体现在“提速”“高铁”。

“高铁热”兴起前，中国铁路曾多次对既有线路进行提速，广深铁路始终作为试点线路，其提速经验逐渐推广至京广、京沪、陇海三大铁路干线，并为随后全国铁路大规模提速开创了先河。

1990年12月，国家计委批准广深铁路技术改造工程，这是我国第一条实用化的时速160公里准高速铁路。工程于1991年12月28日破土动工，1994年12月22日正式通车。1996年，由平湖至深圳修建时速120公里的第三条线路，把另一条南北铁路干线京九线与深圳市区连在一起。2007年4月18日，广深四线准高速铁路在我国铁路网第六次大提速之日投入运营，使广深铁路成为我国第一条全封闭、四线并行的铁路，彻底实现高速铁路与普通铁路、客货分开运营。

2005年9月，国家发展改革委批复《广深港铁路客运专线广州至深圳段可行性研究报告》。同年12月18日，广深港高铁广州至深圳段开工。2011年12月26日，高铁广州南至深圳北段全线通车。2015年12月30日，高铁深圳北至福田段全线通车。2018年9月23日，广深港高铁香港段全线通车。自此，深圳全面进入“时速350公里高铁圈”。

目前，深圳已建立并逐步完善“三主四辅”铁路客运站布局，其中“三主”（深圳北站、深圳站和规划中的西丽站）均为高铁站。目前，深圳已有4个高铁站（深圳北站、深圳站、福田站、深圳坪山站），规划建设2个（西丽站、深圳机场站）。

特区成立之初，深圳没有民航机场，国际旅客需经香港或广州中转。随着特区和城市的发展，国内外交流日益增多，建设深圳自己的国际机场被提上日程。

国际机场最初选址定在如今的南山区白石洲，这里是欢乐谷、世界之窗、锦绣中华等主题公园和大型游乐园所在地。当时的考虑是在坚持“二线通关”的前提下，让机场尽可能设在当时划定的特区内，避免国内旅客通关不便。但专业评估结果发现，这样的国际机场距离市中心太近，不仅影响城市规划，未来扩建也困难重重。机场最终选址在远郊的黄田。

1991年10月12日，深圳黄田机场（2001年更名为深圳宝安国际机场）正式通航，1993年5月6日成为国际机场；2004年，深圳国际机场旅客吞吐量突破1000万人次，跻身世界百大繁忙机场之列。同年1月，2号航站楼改扩建工程竣工；2006年至2008年，深圳宝安国际机场进行扩建填海工程；2010年，3号航站楼开工建设；2011年，2号跑道投入使用；2013年，3号航站楼投入使用，原有航站楼完成了历史使命。

深圳国际机场目前设计年旅客吞吐量4500万人次（其中国际旅客900万人次）、年货邮吞吐量115万吨以上，是国内位居前列的综合性客货航空运输枢纽，跑道等级为4F，可起降全球最大客货飞机。从零起步，仅用十余年时间，便跻身中国大陆一线机场行列，堪称“特区速度”。

规划中的深圳机场将在2030年前建设第三条跑道、T4航站楼及一系列其他配套设施，建成后可满足年旅客吞吐量8000万人次、年货邮吞吐量260万吨的需求。

从“三位一体”到“高科技”

深圳近代工业的起步，略早于经济特区的正式建立：

1979年1月31日，由香港招商局集团旗下招商局置地独资经营的蛇口工业区经国务院批准设立，占地面积仅10.76平方公里，最初主要由一些从“寸土必争”的香港北迁的劳动密集型企业组成，以生产“三进一补”和“轻、薄、短”产品为主。

虽然以当时的国际标准衡量，蛇口工业区还有许多不完善之处，但作为集工厂、商业、居住区、港口于一体的复合型工业发展区，它堪称中国大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工业园区。特区的“深圳速度”、“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等名言最初都诞生在蛇口工业区，随着深圳特区的正式成立和逐步扩大，它们最终成为整个特区的精神。

鸟瞰深圳华强北路步行街。图片 | 视觉中国

随着经济特区的发展和国家的需求变化，深圳的产业定位由“三进一补”的劳动密集型产业逐步升级为技术密集型的高新技术产业和高端服务业。

1999年，中国国际高新技术成果交易会（高交会）在深圳创办，是中国第一个定期举办的高新技术展会。经过20多年的发展，深圳高交会已成为中国大陆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科技类展会，每年参展企业超过50万家。

平台的搭建、人才的吸引，使深圳在短短几十年内形成了以电子信息产业为主导的高新技术产业集群，成为全国重要的高新技术成果产业化基地，主要包括电子信息、生物医药、新能源新材料产业三大领域。

在电子信息领域，华为、中兴、长城电脑、华强、大疆、金蝶、创维、大族激光、腾讯等国际知名品牌或发源于深圳或将总部设在深圳，更多国际国内知名企业和机构在深圳设立研发中心或业务机构。

在生物医药方面，深圳硬件和软件水平快速提升，稳居全国前列，成为国内生物医药产业发展的新高地并在国际上初露锋芒。

新能源新材料产业方面，深圳在石墨烯、柔性显示等领域已跻身全球前列。

高科技也助力深圳传统制造业升级。例如，新能源、环保等领域的技术进步和科技成果产业化，带动了新能源汽车品牌比亚迪的发展壮大。目前，比亚迪电动汽车已成为国内多地出租车、公交车的主力军，比亚迪纯电动大巴更是成为全球知名的新能源客车品牌。

被誉为“中华电子第一街”的华强北40年来的变化，堪称深圳产业升级的一个缩影。

华强北最初的雏形是1982年的上步工业区，以小家电为主，仍以一些劳动密集型工厂为主。1988年，赛格电子配套市场在上步工业区基础上成立，厂区定位开始转变，电子元器件交易成为新的市场特色。1998年，与赛格大厦隔华强北路相望的华强电子市场开业，“华强北”概念正式形成，并在短短几年内发展成为华南地区最大的电子产品生产、批发和零售中心。随着华强北地价的飙升，原有“三进一”的劳动密集型电子工厂不得不“搬走”。

但当初的华强北是一个以“贴牌”和“山寨”为主要经营模式的所谓“平行进口市场”。“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买到”是对这个生机勃勃的新兴电子（后来是手机）市场的褒贬不一。当时的华强北以商品齐全、价格低廉闻名全球，但同时也是高科技知识产权和品牌产权侵权的“恶名昭彰”之地。

2012年以来，特区管理部门、市场管理机构不断加强管理，企业主在市场和环境的推动下自觉升级，华强北的企业和商家逐渐转向“擦亮自主品牌”“靠自主知识产权生存”的经营模式。

如今的华强北已不再是一个充斥着“水货”、“山寨手机”的“廉价电子市场”，而是一个聚集了众多国内外知名品牌和自创品牌、焕发新活力的新兴电子产品市场。

从“卫星港”到世界第四

改革开放之初，深圳只有几个小型客运、散货码头，现代化港口的基础几乎为零。1981年，第一个现代化港口——蛇口客运码头投入使用。但特区成立后的最初10年，现代海上货物运输的大宗货物——集装箱运输，仍然要通过罗湖等深港陆路口岸，由香港发来的货柜车（货柜车）运输，然后在香港的货柜码头装货，再运往世界各地。因此，香港货柜车司机一度非常值钱。

1989年，蛇口集装箱码头一期工程（两个5000吨级泊位，吞吐量130万TEU）竣工，标志着深圳集装箱航运时代的开始。但由于泊位有限，可靠泊货船吨位较低，只能起到“卫星港”的作用。集装箱装上小型集装箱船后，需要运往更大的“中心港”，转装巨型集装箱船。进入21世纪，蛇口集装箱码头扩建至二期、三期。

为拓展深圳海上运输特别是至关重要的集装箱货运能力，1990年，赤湾集装箱码头有限公司（时名为深圳市开封码头有限公司）成立，开始建设和运营赤湾、妈湾两个中型集装箱码头，至2008年已建成13个泊位，其中5-13号泊位集装箱吞吐量570万标准箱。

深圳港真正的转型，是从大型深水港盐田港的建设开始的。

此前，深圳的港口、泊位主要集中在西部，盐田港则位于东部。20世纪80年代末，经济特区提出开发东部深水港区的意向，1988年开始建设。1994年，盐田港一期工程投入使用，包括6个泊位（其中3.5万吨级、5万吨级深水泊位各1个），使深圳首次具备了大型集装箱码头的靠泊作业能力，开辟了首批（两条）直达欧美的国际航线；1996年12月18日，盐田港二期工程开工建设，包括3个5万吨级深水泊位，共计15个万吨级大型泊位。2000年7月2日，盐田港二期工程交付使用。此前，1998年11月21日，荷兰马士基公司旗下的K型巨型集装箱船“康纳德·马士基”号停靠盐田港，标志着深圳港终于摆脱“卫星港”地位，开始跻身世界一流港口行列；2005年3月24日，盐田港三期工程开工建设，建设5个7-10万吨级集装箱专用泊位和1个3万吨级集装箱专用泊位。2006年8月16日，盐田港三期工程通过国家验收。

2016年10月30日，蛇口客运码头完成历史使命，蛇口邮轮中心同期投入运营，深圳海上客运从此进入邮轮时代，传统的深港澳快速客运服务转移到距离国际机场更近的福永等码头。

如今，深圳港已拥有盐田、蛇口、赤湾、大铲四个大型集装箱港区和若干中小型港区，2019年集装箱吞吐量达2574万标箱，位居上海港、鹿特丹港、宁波舟山港之后，居世界第四、中国第三。昔日“母港”香港自2013年被深圳港超越后，一直未能“超车”，2019年位居世界第七、中国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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