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的分裂时期并不短，大一统更像是现代人想象出来的构想。因为一个大一统王朝刚建立的时候，新政权往往并不会统一天下，王朝衰落的时候，局部就会出现趋于分裂的割据势力，甚至在边疆地区，也会有强大的外族侵略者建立独立政权。如果算上那些大分裂、大动乱的时期，那么中国历史上的分裂时期其实相当长，甚至到今天，还存在着不易察觉的南北朝小情况。

虽然分裂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但我国最为人熟知的军事历史和分裂时代，还是三国时代。其实仁义君王、绝色美人、忠勇将领、谋士等原型人物，在各类历史小说中都有反复出现。这些人物在其他历史小说中总会以不同的方式出现，但为何《三国演义》最受欢迎呢？

三国历史的特殊因素

三国瓜分世界的格局在历史上比较少见，而且持续时间较长。

一般而言，中国历史上的大分裂时期，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大分裂的时代；

南北朝的分裂，汉胡的对峙；

五代十国、五胡十六国时期，是南北部分统一、另一部分分裂、战乱的局面。

其他时代也曾出现过短暂的三分之势，如南宋时期，四川将领吴锡勾结金人叛乱，计划在四川独立建国，后被宋朝卫国将士所杀，计划流产。历史上四川也曾被各路割据势力占领，但三国时期的三分之势在中国历史上仍属罕见。

三国题材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三国时代三个势力各自有着自己的特点：

蜀汉的冠冕，来自于其对汉室血脉的继承；魏国的冠冕，来自于汉献帝的逊位，尽管是被迫的；孙吴的冠冕，则代表着乱世中开疆拓土的地方英雄。

三派之势，其实体现了新旧时代交替的特点，那些渴望改变命运的人，都能在三股势力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蜀魏正统之争，可以被历代统治者用来捍卫自己的合法性。比如《四库全书》就明确提到，北宋以前，甚至北宋时期，曹魏都是正统。尤其是北宋太祖登基的方式，与曹魏夺位的方式类似，所以北宋的儒士们就把魏视为正统，把南唐、后蜀视为与蜀汉、吴相对应的存在。

但南宋一改尊曹的历史传统，改尊刘备为正统，汉族统治者和民众终于对三国正统达成共识。由于蜀汉和南宋都是夹在一隅的正统王朝，所以在好战派占上风的时候，南宋常常将自己比作蜀汉政权，以鼓舞士气。入主中原的元朝和清朝继承了这种思想，其实也是为了笼络汉人心。

因此，三股力量实际上对应的是那些渴望改变命运的人的三种选择：要么通过两种方式获得前朝的合法性，要么建立自己的政权。

建国者身份引发情感共鸣

天下英雄谁能敌？曹操、刘备！如果我有个儿子，我要他像孙仲谋！

从三位创始人的来历来看，这是一个平民地主和平民挑战贵族地主和地方割据势力的故事，给人以阶级流动的希望。

虽然曹魏与蜀汉因正统之争而成为死对头，但实际上，这两个政权在创立者的出身和所推行的政策上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曹操和刘备一样，出身也不算很好，甚至从传统角度来看很差，他所出身的宦官家庭在传统儒家文化中几乎没有地位。而曹孟德不擅侠义，行为桀骜不驯，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自己独特的才华和气质。在崛起的过程中，曹操颁布了“选贤令”，选拔人才，不分被推荐者的出身和品行。这其实是对汉代儒家士大夫把持的孝廉和征兵制度的大胆挑战。 打败袁绍，平定河北后，他痛斥袁绍纵容外戚豪强兼并弱者土地，让贫民替他纳税的行为，并推行了一系列安定生活、抑制兼并的措施，体现出明显的法家色彩，对豪门势力的打击更是不遗余力。

国力最弱、统治集团出身贫寒的蜀汉政权，为了应对严峻的国际形势，实行以兵权为先的战时制度，带有明显的法家色彩。由于统治者出身贫寒，他们不受诗书礼仪的束缚，也不在乎出身，对贤明卑微的人十分尊重，到处寻求人才，以求迅速崛起，改变命运。

刘备亲自去找隐居的诸葛亮，这与曹操下令广纳贤才的做法类似。诸葛亮的祖先西汉诸葛奉是著名的法家，所以诸葛家很可能世代传承着法家思想。刘备在留给继任者刘禅的遗嘱中说：听说宰相已经把《申》、《韩》、《管子》、《六韬》等都写完了。

这与曹操“兼商、申之神通，兼韩、白之奇谋”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反了前儒家贵族刘章对益州的宽容大度、符合儒家传统的统治方式，如同曹操改变了袁绍对河北的统治方式一样。

向命运的挑战

桃园结义虽然是虚构的，但却体现了下层民众结社自保的愿望，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刘备身上看到了希望。

刘备是汉朝皇室后裔，落入了平民世界，他有帝姓，这让他争夺皇位有一定的合法性，但从血统上讲，他已经是汉朝五丧之外的人了，中山王后裔又太多，刘备和平民没什么区别，同姓的人中，比他强的还有很多，比如刘章、刘表。

所以刘备才有了​​突破阶级壁垒，一路攀升，最后登上汉朝皇帝宝座的传奇经历。这也是他区别于东周世袭贵族，区别于陈胜、朱元璋等平民皇帝，区别于那些将相出身的开国皇帝的地方。他从平民一路打拼，虽然败多胜少，但依然戴上了汉朝的皇冠。这一壮举打破了上古王朝家族同姓不兴，也就是同宗同族不能再崛起的历史魔咒。后来五代十国的后唐、南唐、后汉，其实只是在姓氏上冒充前朝，与汉唐两朝并无血缘关系。

虽然英勇的君主在与土豪、世家大族、皇室后裔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也给下层阶级带来了阶级流动、改变命运的希望，但在三国末期，魏国被司马家族取代，司马家族是一个世代担任将军、宰相、太守的隐忍世家大族。曹、刘两家对命运的反抗最终失败了，世家大族重新夺回了统治权。

相比之下，其他劣质的历史小说往往以庸俗的大团圆结局来消解对命运的深刻思考，这些音乐文化的产物很可能只能风靡一时，随后便被扫入时间的垃圾堆。

陈寿的《三国志》提供了极好的史料和改写的范本，有利于把握历史主线，塑造人物形象。《三国演义》的来源是《三国志》，是国体与纪年体相结合的著作。魏书、蜀书、吴书收录了各国人物的完整传记。

此外，陈寿在蜀汉时期还担任过巴西郡中正，这个官职的职责就是评人。所以在《三国志》中，陈寿对每一个历史人物都做了经典的概括和归纳，非常符合魏晋时期评人之风。比如关羽的美须、刘备的长臂过膝，这些经典的形象流传了千百年来。而且每一个主角的经历都足够完整、足够丰富。

虽然蜀汉政权的历史太短，又没有史官，但陈寿曾师从谯周学史，深得老师好评。加之他也是三国蜀国人，十分重视收集相关资料。当时已有《魏书》、《魏略》等其他国史书，其中有值得借鉴的资料，因此他的作品具有相当的可信度。

《三国志》是四大史书之一，其严肃性不容随意改写或质疑。因此，《三国演义》对历史的改写可以做到七分史实、三分虚构，兼顾文学性和历史性。这部既有深厚文化底蕴，又不乏浪漫主义和人文情节的作品，最终保证了《三国演义》经久不衰的受欢迎程度。

即便一个国家的文化产业一度低迷，也有日本这样的邻居不断改写，创造出从外销转为内销的文化圈经典。

为什么其他以大分裂为背景的历史史诗都没有《三国》那么成功呢？

宋代是文化繁荣的时代，但言情小说却不如后世。

历史一旦被封存，后人对它的任何描述都难免会带有主观性。官方历史与文学文本虽然性质不同，但都或多或少带有虚构性。只是文学文本有意虚构，文学作品会不自觉地激发人类的虚构天赋，力图还原历史细节，力求客观。

而且，有些历史文本囿于官方禁忌、个人好恶等主观因素，对过去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或加以夸大，结果，有些历史虚构还合情合理、无伤大雅，而有些历史文学虚构则完全是失败之举。

比如，宋代以来，杨家将、岳飞的故事被改编得大胆、富有想象力，但这些改编大多质量不高，很多衍生作品没有处理好虚构与史实的关系，用当代的眼光来看，报道存在偏差。

关于岳飞的记载，一开始就远比《三国志》少得多。

岳飞从军的原始记录被秦桧的追随者毁坏，岳飞的家人、亲友、部下被杀的不计其数。就连岳克为祖父所写的《金陀萃编》和《金陀续编》，也不过是孝子孙为了颂扬祖先而写的，用的是《春秋》的体裁。所以岳飞早年的败绩被隐瞒，其他将领的事迹都归于岳飞。后来元人编撰《宋史》时也参考了这本书。所以，岳飞传记编入正史，已经是神化岳飞的起点，与真实的历史有些出入。

至于杨家将的名将，无论是在《宋史》、《辽史》、《十国春秋》等史书，还是在民间史书《灰烬录》中，都比较简单。内容基本都是一些主题：太原接受投降-雁门大捷-被俘却不屈-子嗣继业等，是一套粗线条的套路。总体来说，杨业在民间形象中的地位，要比他在宋史中的地位高得多。但杨家名声显赫，又广受民间爱戴，所以各种改写可以说是层出不穷。这些改写严重违背史实，说杨家将平定辽国，灭亡西夏。

民间杨家将形象也与历史原型相差甚远

此外，这些作品融入了太多灵异元素，让人不禁想起《西游记》等神魔小说。只要给武将施展魔法攻击，就成了抗金抗辽版的《封神榜》。比如根据杨家将的故事改编的《赵戴萧绍》，先是八九位神仙一起出现在三层舞台上，随后紫微帝君点出天意：胡汉之战将持续三年。三年之内，从君臣、将领到农民，每个人都会有各自的灾祸，他们的生死命运、善恶审判都被各种神明暗暗掌控着。每到关键时刻，就会有一位神仙出现，履行天意。

而岳飞传记的种种版本也偏离史实太远，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和审美的诘问。比如《如是馆》中，岳飞在北伐中成功赢回了宋徽宗和钦宗，而秦桧却被打入地狱，被当做野兽永远折磨。

这些在明代风靡一时的畅销书，如今几乎无人知晓。这是因为这些神怪元素只是用来表达基本的宿命、因果、盲目的忠诚，不像《西游记》那样涉及哲学问题和终极关怀。因此，低端的灵异元素就像今天的五毛特效，成为解构经典题材的失败之作。在后人眼中极其幼稚，降低了文本的可读性。

游戏的虚幻也解构了宋代历史的残酷与严肃，三流作家在自己的想象世界里用地图开疆拓土，只能满足一些人可悲又卑鄙的虚荣心，却无法引发人们对两宋之交历史悲剧的深刻反思。

用地图开拓新疆土的优良传统至今仍依稀可见

时代的限制

小说中涉外内容容易引起外国统治者的警惕

民族矛盾的敏感性限制了反映民族战争的文学的传播，相比之下，三国只是汉族人民的内战，言情小说的前身是宋代的白话小说和文人笔记。

从宋代开始，汉族与周边民族的矛盾加剧，北方游牧民族大规模建立自己的国家，甚至三次入主中原。因此，群众创作了各种夸张的抗金、抗辽剧。宋辽宋金宋蒙民族战争的内容，引起了外族统治者的警惕。比如元杂剧中的岳飞剧，主要描写了岳飞被秦桧陷害、秦桧下地狱受罚的片段，而不敢展现岳飞的战功。

清朝时期，岳飞被雍正皇帝赶出武庙，乾隆皇帝甚至选择性强调岳飞的忠义而非战功，其《岳武穆论》通过强调君臣地位，淡化华夷之分，阉割了岳飞。清朝中后期，关羽是唯一被尊为战神的人物，实际上是抬高了关羽，压制了岳飞。

正是因为话题的敏感性和史料的模糊性，岳武穆死后几百年始终未能安息。后人给他戴上了一顶又一顶帽子：从满清先锋到手握重兵的军阀，或剿匪高手、爱国模范，甚至镇压人民起义的反革命暴徒。岳将军若是知道，大概会感叹“懂我之人寥寥，弦断谁听”。

各种有关岳飞和杨将军故事的漫画

杨家将的故事在清朝宫廷和民间不断演化发展，甚至还出现了能让杨老令公从棺材里起死回生的《招带小少》。这部由嘉庆皇帝主持、众多宫廷文人编撰的杂剧，把杨家将抗辽的故事改成了抗金的故事，把所有人都变成了天帝操纵的傀儡，变成了没有个性的忠诚的僵尸。最后双方在打斗之后相识，一切矛盾都通过南北通婚来解决。

这种拙劣的政治宣传，由于不懂得掩饰其传播目的，不但起不到如和风细雨般潜移默化的影响，反而容易引起人们的反感。相比较而言，《三国演义》的来源《三国志》主要写的是汉民族的内战。因此，在外族统治的王朝，少数民族统治者的传播遭遇的阻力，要小于宋代名将传奇。

原本互相争吵不休的双方，竟然真的结婚了，这难道不令人惊奇吗？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国家战争文学大多颂扬对外战争的战功：

从古希腊荷马的史诗到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

中世纪法国的《罗兰之歌》、西班牙的《熙德之歌》、东罗马帝国的《狄吉尼斯·阿喀琉斯》、基辅罗斯的《伊戈尔远征记》等，亦是如此。

罗兰之歌插图集

中国最著名的战争史总是反映内战，除了外来征服的压力，大概也和中国古代“天下为中心”的文化观念有关。

这张拥有 1500 年历史的地图展示了古代中国的世界观

媒体限制

过于高端的传播方式只能限制内容本身的传播

语言虽然只是信息的载体，但其表现形式也影响着信息本身，一些史料的文体不利于民间艺人和劳动人民的解读，限制了某一时期历史的流传，这种文体本身也是时代的产物，比如著名的《左传》。

我们都知道关羽夜读《左传》的传说。不管这个故事是否真实，关羽为何熬夜研读这本书都值得思考。这是因为《左传》的措辞精妙，稍有不慎就会错过重要信息。例如，《左传》中繁琐的军事术语都有严格的使用规则：

敌军未列阵而攻之，谓之破师。

两军列队作战，叫会战。大败叫败。消灭强敌叫胜。

这和本书成书的时代不无关系。在那个帝王权威丧失、贵族跨等级行礼，但依然重视礼仪的时代，不同州县对同一事物的细致描述，正是繁琐的礼仪和贵族等级制度的体现。在那个时代的语言中，由于社会生活整体上不像后世那么复杂，词语数量普遍有限，所以很多简单的词语就有了不同的词性。而文字载体，无论是竹简还是铜铁，都不利于大段落的书写，为了使书写更加经济，就要用最少的词语，在更短的时间内表达更多的含义。

先秦青铜鼎

《左传》这样的史书，原本就是为贵族所写的，并非为平民百姓所写的。因此，这种写作风格给后世的解读者带来了不少困惑。除了繁琐的词类、眼花缭乱的物名，很多军事术语都带有那个特殊时代的烙印。例如：

这次失败显然与车战有关，但马拉的车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所以后来人们对于“失败”的本义提出了不同的解释，如车翻、车轮滚滚等。

所以关羽夜读《左传》并非完全是凭空想象，只有认真阅读才能吸收最大限度的信息。所以，没有文物知识和语言敏感性，很难完全理解《春秋》这样的早期历史。这对下层民众和一般读者来说，确实很难。如果没有《史记》和《资治通鉴》复述这段历史，恐怕别人也难以理解。

此外，《春秋》是一部编年体史书，《左传》是一部注疏《春秋》文本的作品，因此《左传》中对历史人物的描写分散在各个年代，比较零散，这就需要综合考察前后文，才能形成完整的人物形象，就像拼凑一幅马赛克，其实不利于形成完整的人物形象。

先秦时期的战争与后世的战争截然不同。

难以理解的历史

春秋时期诸侯国分布

《左传》虽然读起来比较难，但大致的历史脉络其实很容易把握，只要从蛮夷与汉朝的矛盾、周朝与诸侯的矛盾、霸权的转移、争霸战场的转移入手，就能大致了解春秋时期的走向：

周王东迁后，周郑相争——郑与诸侯相争——齐晋秦逐渐壮大——齐鲁相争——齐称霸——宋谋独后楚威胁日渐明显——晋楚争霸——秦晋相争——晋齐相争。最后中原停止了争斗，争霸的战场转移到南方的吴、越。因此，东周是一个看似混乱，却在政治文化上保持了内部完整的时期。礼乐文化从中央到诸侯、从贵族到平民的下行，促进了整体文化的繁荣。戎夏相争最终扩大了华人世界的影响力。

但有些历史残酷得令人震惊。皇帝如走马灯般更换，人畜相食，同族乱伦的残酷记录令人不忍卒读。这样的场景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就多次出现。这个大分裂的时代，不仅政权更迭频繁，君主更迭频繁，贵族荒淫变态，本身就是一个需要变革的坏时代的标志。

五胡十六国的背景太复杂

这样的时代缺乏方向感，自然难以把握脉络。历史断裂的伤口上流淌的鲜血和恶臭，不利于道德教育。但中国文学从来都有激起人们反省的教育功能。写这样的时代，恐怕有悖于雅致，宣扬淫秽和暴力。

很多时候，与其说我们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史诗英雄，不如说作品通过一系列的巧合选择了我们。

也许我们不自觉地就决定了自己的喜怒哀乐，正是这些英雄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才触动了我们内心深处的心弦，让我们一次又一次重温英雄先辈们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