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是我们建党立国的指导思想和理论基础。但在中国学术界,如何认识和把握它与现实的关系,却始终没有得到解决。比如,马克思主义如何才能正确地“指导”和介入现实生活?它有什么“理论基础”支撑我们认识世界、有效分析重大现实问题?“理论”与“实践”之间存在着哪些过渡条件和中介环节?直接对接、强行挂钩,是否会带来负面效应,从而对双方造成误解和伤害?这些重要问题至今都没有被思考清楚。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经验教训更是数不胜数,我们并没有认真总结和总结,相反,把这样一种深刻反思社会结构和历史变迁的理论简单化、庸俗化,甚至以“卡通化”或“调皮”的方式解读,甚至以非常肤浅的方式套用,是史无前例的,而且一直延续到今天。更糟糕的是,每当发生重大社会事件,一些不道德的从业者就会提出一些违背常识和正常思维的离谱观点,或者做出一些怪诞离奇的举动,让马克思主义“出丑”,“出丑”甚至“丢脸”。最近,在疫情和生活困顿中,被曝光和热议的某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论证会,以“马列主义信仰”作为“战胜新冠肺炎疫情的内生力量”的论文,就是此类论文。还有人把《资本论》第三卷第十五章的内容概括为“要么资本主义灭亡,要么人类灭亡”。正如他们前些年伪造“瘟疫也是资本主义的丧钟”这一马克思的“名言”、宣称要“用马克思主义抗击疫情”一样,并没有传播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扩大其影响力,相反,只是平添了一些笑料。
如今信息发达,传播迅速,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被挖出来,影响是巨大的,严重损害和毁掉了马克思的声誉。在我的微信群里,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就会有人借此来讽刺我。他们不知道马克思主义领域还有更复杂的情况,也不知道如何区分实践者之间的差异。所以当他们讨论这种“笑话”时,看到我不发表意见,就会“拉”我出来质问我,然后取笑我。我通常不会解释或为自己辩护,但我的内心非常难过,为我的同事感到羞愧和难过。
近年来,随着各高校马克思主义学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一大批年轻的教师和研究人员成长起来。作为一名在这一领域工作近40年的“前辈”,我真心希望他们能够通过严谨的学术训练、扎实的理论武装,真正超越前辈们陈旧观念、狭隘眼界和僵硬框架,把马克思主义作为研究对象,客观深入地理解和把握其复杂的思想体系,理性地评价其思想的历史意义和现实价值,用他们的学识和行动彻底改变这种局面,真正实现“浴火重生”和“百炼成钢”。然而遗憾的是,现实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有些人并没有诋毁、反对马克思,但把他的学说庸俗化、肤浅化为“心灵鸡汤”的现象屡见不鲜。报道说,候选人之一就来自马克思主义学院。简历上写着,这位年轻教师的学士、硕士、博士学位均在国内一流大学取得,还“曾赴德国柏林洪堡大学联合培养一年”。然而,在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中,他却用这样一句可笑的话概括自己教学和研究的主要目的:“多教同情马克思的人,少教反对马克思的人”!这话没有错,但文采和内涵都欠缺。
我不认识这位老师,但我想对他说:年轻人,看来你并不认识和理解马克思!马克思不要求同情、不怕拒绝、也不需要为自己辩护——如果他的思想已经成为常识或者偏离了时代,再多的辩护也无法挽救它的没落;但如果权力和资本仍然是主宰和塑造当代世界的最重要力量,马克思当时的探索和思考对于理解和探究当代世界的复杂性将具有重要意义。社会结构和历史演变仍然有效。即使他被贬低和鄙视,他的学说也不会退出思想史的序列和现实的舞台。如果这样理解和解释马克思,是不是更有助于学生接受马克思主义?他们是否也更有可能被选为他们“最喜欢的老师”?
(二)
安启年教授是我尊敬的一位学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大哲学系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相当活跃,但从研究领域和方向看,当时的教授大多从事哲学原理研究,安老师等几位则侧重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和原著研究。虽然有“理论源于历史”、“历史与理论密不可分”的说法,但实际上,二者在研究目的、思维、视野、侧重点、阐释方法等方面都有很大不同。当时我和庄复玲教授等人在马列主义发展史研究所学习,有时也到哲学系听课,对这一点印象很深。
直到最近二十年,我才与安老师有了更密切的接触和更深的了解。
进入新世纪以来,延续上个世纪末对传统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方法和教材体系的反思,学者们发现,他们过去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无论是从其基本范畴、观点、命题、原理、体系和结论等方面看,都在一定程度上缺乏原文的依据和原意。当然,这并不是说学者们在教学和研究中没有引用过经典文本中的话语,他们确实引用过,但多数情况下是直接引用不同时期、不同文本、不同语境的陈述而不加分析,这在很多方面扭曲了经典作家的原意,未能呈现出其思想的真实面目和复杂性。关于“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新唯物主义”、“现代唯物主义”等概念的本质和名称,也引起了十分激烈的争论。事实上,如果我们回到文本中,结合概念、范畴的考证以及整体的分析提炼,不难得出大致一致的判断。这些情况说明,离开文本文献就不可能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与内涵,进而推动对它的深入研究。
基于此,文本阐释逐渐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一种特殊路径和方法。学者们希望通过对原文文献的写作过程、版本来源、具体内容等方面的认真梳理和分析,重新把握马克思思想的本质。通过与思想史上相关思想家及其著作的比较,与20世纪以来的社会历史变迁和当代形势的对比,进一步加强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复杂性,以确立马克思主义思想在思想史上的价值和现实意义。一些中青年学者也有意识地运用这种方法,经过几年的艰苦耕耘,在马克思主义研究中涌现出一批成果,取得了一些进展,出现了比较好的发展态势。但这种探讨,特别是文本案例的阐释,相对“小众”,也引起了学界的不同意见。由于这些年轻人初入此领域,难免心智不成熟,导致他们施展成果和思想的机会和场合不多。因此,2007年上半年,北京致力于马克思主义文本和文献研究的中青年学者联合发起成立了“马克思学论坛”,旨在倡导“以坚实的文献学基础为基础的马克思主义文本解读与研究”的新理念,促进中国马克思学研究者的学术交流与对话。学者们每次都围绕一个文本或问题进行认真的讨论,话题专业性强,讨论深入,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本来这是一个以青年学者为主的小型论坛,但得到了安启年、梁树发、侯才等老师的支持。他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每次开会,即使安教授不是主讲人,他都会到场,和我们一起讨论,这对青年学者是很大的鼓励。
安教授非常重视这一领域的研究,他对后辈学者的悉心支持、培养和帮助一直延续至今。我个人通过多年来与他的频繁交往和交流,对此深有体会。他非常关心我的研究,总是鼓励我发表的成果,特别是《重读马克思:文本与思想》12卷本。同时,他也批评我们著作中的疏漏之处(比如我2012年版的疏漏),还指出了《批判与建设》中两个重复的段落和12卷本第4卷的一个日期错误。当我在工作中遇到挫折、感到委屈时,我愿意与安老师沟通,他总是耐心地听我说话,帮我分析情况,告诉我要理性对待,专心致志、放眼长远,让我感到很安慰、很温暖。
从个人研究方面来看,进入新世纪以来,安教授的成果可以说进入了“井喷”状态。如果说,其前期著作《苏联哲学七十年》(重庆出版社,1990)、《社会飞跃与文化滞后:俄罗斯文化与列宁主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等著作奠定了他在国内学术界苏联哲学研究领域的领军地位,那么,随后出版的《俄罗斯向何处去: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哲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后工业社会与可持续发展研究:俄罗斯学者的世界观》(译文,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当代学者的世界观》(译文,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马克思主义史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俄罗斯学者第一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编,2008)、《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等著作,以及其后出版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俄罗斯学者第一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编,2009)、《马克思恩格斯伦理思想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等著作,都为他在苏联哲学研究领域的开拓性贡献。安先生的著作和译著《通向自由的道路:马克思的哲学思想基础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等,都展现了他卓越的学术功底和极高的水准。尤其是2004年、2010年、2015年三次修订并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新编》,可以说是安先生的呕心沥血之作,他站在新世纪的高度,广泛吸收中外哲学界学者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反思的最新成果,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史作了新的回顾和梳理,着重探讨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及其在东西方国家发展的具体机制、经验教训、当前面临的主要问题,并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内在逻辑。安先生为本书所写的三篇前言,是他真诚、认真的马克思主义研究。退休后的安教授不仅继续潜心研究,不断发表重要论文,而且思想也愈加深刻独到。他数十年的研究积累,尤其是总结苏联时期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历程、经验教训,分析全球化时代的世界形势和中国形势,对国内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现状提出自己的看法。我颇为忧虑,多次感叹“留给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者的时日不多了!”这种责任感和思考,颇为中肯、可贵!
最近出版社要申报安先生一本重要著作的项目,请我写一封“专家推荐信”,一般都是前辈对后辈、权威对新人,才有这样的资格,但这次我把我对这本书的理解和感想写如下,向安先生表示敬意和感谢!
《走向自由之路:马克思哲学思想研究》一书立足于对马克思具体文本的解读、对其思想逻辑的把握、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演变经验教训的总结、对当代形势及其争论的分析。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解读以“大唯物史观”为主导,认为它涵盖了自然、人类社会和人本身,历史是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协调发展,是人的劳动实践活动引起环境的变化。人被变化的环境所改变、人又被变化的环境所改变的辩证运动构成了历史发展的深层机制,其走向就是马克思所主张的人类解放。这种解读,不仅符合马克思精心构建的“新哲学”的立意和逻辑,而且有效地回应和纠正了当代两种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及其缺陷:一种认为马克思的哲学思想是辩证唯物主义,它在社会历史领域的运用是历史唯物主义;另一种则强调实践活动在马克思哲学思想中的重大意义,进而否定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书的确是一部具有创新性的作品。另外,作者是国内为数不多的苏联、俄罗斯哲学研究最重要的专家之一,他的分析也是建立在对20世纪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特别是70年来前苏联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深刻反思之上的。这使得对这本书的分析具有了更为广阔的背景、明确的针对性和深刻的意义。因此,向国外同行推荐这样一部优秀的著作,以扩大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国际影响力,是非常恰当和必要的。
(三)
近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学会秘书处的日常主要工作是“了解同仁病情—核实相关信息—接收讣告—起草唁电—发送唁电”。我们先后给何子坤教授、徐正藩教授、仓南教授发唁电,给侯树东教授发唁电,给唐开林教授给治丧委员会发唁电。昨晚还获悉学会资深常务理事、我们的“老叶”叶先明教授于1月20日中午(大年二十九)不幸因新冠肺炎去世,享年68岁。经核实情况,我与学会领导商量后,代表学会起草了如下唁电:
惊悉我国著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我学会资深执行理事叶先明教授因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去世,我感到万分震惊,并致以最诚挚的哀悼!
叶先明教授长期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和全球化问题研究,他勤奋刻苦,学术功底扎实,发表论文多篇,是我国在权威刊物上发表论文最多的学者之一,其专著《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与当代》最为全面,著述颇丰,有《马克思的工业革命理论与当代》、《“知识经济”批判》、《“世界历史视野”中的哲学》、《马克思的生产力观与当代》、《世界理论的当代建构》、《“世界历史视野”中的哲学》等。叶先明教授英年早逝,是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界的重大损失。
叶先明教授曾任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学会常务理事,长期积极参与学会的学术活动,为学会的发展和人才培养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逝世也是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学会的重大损失。
在这悲伤的时刻,我们谨向您表示最深切的哀悼和最诚挚的同情。
叶先明教授永垂不朽!
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学会
2023 年 1 月 23 日
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我和广云师兄就此事多次交流,也简单谈了老叶的学术贡献。广云的看法是:“老叶的价值在于他晚年批判左派的文章,既是马列主义的常识,又一针见血,证明十年极左主义连马列主义的常识都违背了。理论勇气可嘉。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界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界机会主义者、告密者层出不穷的背景下,尤为可贵。”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回复道:“我同意你的评价!‘人心里总有一杆秤’,你最后的评论很中肯,很到位!”
(四)
前几年系里让我填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文献研究中心的年度检查表,借此机会,我看了看我学生的近几年的研究情况,发现他们的成绩都很突出,下面我特别提一下:
一是李彬彬的翻译和研究,他去年出版了卡西尔的两卷本《符号形式哲学》,让我想起了大学时期风靡一时的《人论》。事态的发展表明,这本书的译者有点像学术“掮客”,可以拉出一条横幅,编辑几本书,但没有耐心,无法深挖。这本更大更难的书的翻译和在《世界哲学》上发表的论文,大大推进了这一课题的研究,这是真正的学术进步!近年来,他还致力于青年黑人问题的研究,除了《马克思思想发展中的犹太人问题》外,还有一些新的译作已交由出版社出版,即将出版,加上他之前出版的专著和论文,可以看出他对国内马克思与青年黑格尔派关系研究的推进做出了贡献。
第二,杨洪元晋升研究员,这两天他顺利地办完了所有手续,我想他可能是中国社科院最年轻的了,这在哲学所多年来都是少有的,很不容易。洪元是纯正的“北大学生”,读过本科、硕士、博士,在燕园读了十年,思想活跃,视野开阔,行动迅速。我想到现在的我,也和他一样,刚调到北大才一年,每天在44楼的筒子楼宿舍或图书馆里坐着,担心不想走大众的路,但又没有具体的想法和计划。又过了一年,随着马克思主义文献中心的成立,以及我为中心购置的书籍的学习,他们看了不少书,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然后慢慢找到了办法。现在他们不用像我当初那样努力了,所以顺利多了。
第三,王力完成了一本新书。这本35万字的《人类世界的历史化:马克思思想与西方人类学传统关系研究》是一份非常扎实的成果,不久将以论文集的形式提交。我和李猛教授给出版社写了推荐信(李师兄最近身体不太好,但他仔细阅读了手稿,写了一篇很有见地的评论)。第二卷出版后,我提出了《马克思与西方思想传统》的研究计划,并设计了以时期史和专题史形式展开的具体方案。虽然我始终没有忘记这个想法,但实际上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它被深思熟虑的王力记住了,并付诸实践。说实话,我之所以“调整”计划,是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研究和叙述方法,但王力基于自己前期的积累和研究,选取了特定的视角,花了数年时间理清了马克思思想发展各个阶段与西方“人类学”之间的关系,并延伸到这种关系对20世纪的影响,以及重新把握和解读马克思思想的意义,进而完成了这本书,也为我们的研究课题探索了一条有效的路径。从这本书所讨论的主题和内容来看,作为学生的王力已经超越了他的老师。我现在写不出这本书了。
除了这三位,我的其他学生也很努力,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况,没必要追求相同的过程和结果。
看到我的学生不追逐时尚和潮流,而是专心学习,积累知识,进而不断进步发展,我感到由衷的高兴!我和有些人不一样,我不会在意或羡慕年轻人,相反,无论他们学习得如何,我都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给予悉心的指导和强有力的支持,尤其希望他们能快速成长,早日超越我。这是学术发展的必然规律;对此,我感到十分欣慰和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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