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果然，许巍的新歌又刷屏了。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事物，还有诗歌和远处的田野。你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界，却冒着一切风险去寻找那片大海。”

不可否认，很少有人能不为这四句歌词所感动，原本在世间过着平庸生活的人们，突然被这四句歌词点亮，重新审视眼前的生活——“我是不是过得去？”

诗歌，远方，据说这是最新的“文学正确”。不只是文艺青年，就连我朋友圈里的朋友们也纷纷刷屏留言，不少人都在向别人诉说，更有不少人泪流满面。

然而，我这个好奇的人却不幸地在这四句话之前看到了下面这句话：“临走前在门口，妈妈看着我说：”。也就是说，“生活不只是现在，还有诗歌和远处的田野”并不是作者说的，而是作者的母亲说的。

我感觉很害怕。

这么文学的话我妈当然说不出来。

典型的中国父母希望孩子事业有成或生活富足，而不是四处游荡。俗话说，“父母在，莫远行”。远行更像是一座金矿，而不是一片田地。在父母眼中，“过得去”也可能意味着“经济困难”。

我来自一个经济落后的小地方，15岁之前从未去过城市。我的地理学得很好，我能背出大多数遥远国家的首都和遥远山脉的高度。但学习压力很大，高考在我那个时代基本上是一座“独木桥”，这对我的未来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好的教育机会都在大城市，所以“远方”就成了学习和未来遥远的地方。套用一句特别俗套的话，“山里飞出一只金凤凰”，谁都想成为那只金凤凰。报考大学，参加高考，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大学毕业，视野开阔了，个人意识觉醒了，我才决定不再回三四线城市。如今，我们这些“北漂”在大城市里成了陌生人，异乡成了我们追寻的“远方”。

母亲虽然知道我们最终会远走他乡，但她还是希望我留在她身边。就像托宾小说《布鲁克林》的女主人公艾丽斯一样，她从爱尔兰独自去纽约打工，但因为姐姐病逝而回家乡探亲。独居的母亲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留在家乡，但艾丽斯最终还是选择了纽约。纽约对她来说很遥远，对母亲来说却不是。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的意思是，“生活不只是眼前，还有诗歌和远方的田野”是我对自己说的话，但我的父母永远不会告诉我。

毕竟，我们还不够叛逆。朴树从清华退学，徐炜拒绝高考，都是对既定生活的反抗。多少叛逆的少年，心中早已有了“远方”。

“那边的距离”与“此地”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张力与矛盾，它们相互斗争、相互拉扯。这种距离是一种压迫下的距离，一种反抗的距离，一种自我解放的距离，而不是一种被他者定义的距离。

这个距离，是属于你自己的距离。

我们来看看徐巍的经历。

1986年，18岁的许巍在高考前离家出走。在这个“父亲的理想是考中科院”的知识分子家庭里，年轻的许巍一直生活在分数决定自己前途的恐惧中。“记得小时候考试考了88分就会被打，父母管得太严了。”后来，他迷上了弹吉他，找机会逃跑，高考前离家出走。“逃走的感觉真好。”

回到西安后，父母还是想让徐伟再去参加高考。在那个高考是唯一出路的年代，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大的徐伟有过许多坎坷。这时，陕西省军区来招文艺兵，徐伟主动提出要参军。父母当时虽然犹豫不决，但觉得参军能让徐伟安定下来，接受良好的教育，就让他去了。（以上来自腾讯娱乐《封面人物》）

我不相信自愿离家考大学的徐渭有机会从父母口中听到“诗与远田”，他的未来一切都是他自己主动的选择。

2.

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歌词不是许巍写的，而是高晓松写的。

这句歌词的前身，其实来自于高晓松的一篇文章《高晓松184天监狱生活记录：生活依然有诗和远方》，摘录如下：

“母亲在我们小时候跟我们说过的很多话中，最真实的一句是：这个世界不只是眼前的，还有诗歌和远方——其实，诗歌是你内心最远的地方……在我和妹妹成长的那些年里，我们走遍了世界各地，但从未买过房子，因为我们一直相信，诗歌和远方才是我们的家。”

作者由此发现了自己的狭隘，自己的人生不能代替别人的人生，高晓松显然有另外一种人生，虽然他没买过房，但大家都知道他从来不缺钱，他的人生经历就不用多说了。

我基本同意高晓松关于“诗歌和远方”的说法，没有这两样东西，我们这些从事文化工作的人就没有生存的机会。我也非常相信高晓松的母亲，她能说出这样符合她身份的话。

但当他把这句话嫁接到歌词里，变成广大听众的“人间教材”时，对听众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让人有“照搬”的冲动。

特别值得推敲的是“的田野”三个字，原文中“诗和远方”之后并没有这三个字，显然是为了押韵而加上的（对应上句的“且”字）。

这会引起大问题。

妈妈说远方，远方也不应该是田野，这是去旅游，去扶贫，去田野调研吗？城里的孩子，妈妈会鼓励你们跑到田野去吗？

随意加词以押韵，可见作者把远方想象成美丽的乡村，但不知这里寄托了怎样的理想，只是对乡村的一种随意的假设而已。

那些去大理、西藏等遥远地方的朋友，都是为了理想而去的吗？还是只是为了游玩、逃避？

“我两手空空来到这个世界”这句话值得我们深思，这是对富人的自怜颂扬，如果高晓松不是含着金子来到这个世界，他妈妈也没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真正两手空空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要努力工作来填饱肚子。

歌词里的距离，是物质生活前提下的距离，不愁吃穿的高晓松、许巍，实在看不到广大失败者生活的艰辛。

尤其是“狗切”这个词，或许对于高晓松来说有着不同的含义，或许是属于某个阶层特有的“狗切”。但在民众层面，至少我相信，没有建筑工人挥汗如雨的“狗切”，没有农民面朝黄土的“狗切”，没有失败者们形形色色的“狗切”，就不会有高晓松等人的“诗与远方”。

大多数普通人生活在贫困之中，都是因为无助。他们努力工作，但他们没有你的天赋或背景。

一位朋友说得更极端：“真正勉强过日子的人，都在默默地搬砖。整天喊着过日子的人，也许每天都在玩海天盛宴那样的俄罗斯轮盘赌……他们不要的妥协，不是不愿意搬砖的妥协，而是你默默搬砖一辈子都无法达成的妥协。”

在他们的歌词里，世界是平的。在他们眼里，世界是可以选择性失明的。

《诗与远方》的火爆，大致体现了当下社会人人压力巨大的心理。但压力能理解为“凑合”吗？《诗与远方》是不是“凑合”的反义词呢？

我想起奥登的名诗《画廊》，不禁微微颤抖。

“一切

他如此平静地避开了灾难；农夫

或者听过落水的声音和无助的呼喊，

但对他来说，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失败。”

3.

怀念那个单纯的许巍。

《树》是许巍1997年首张专辑里的一首鲜为人知的作品。

“我站在夏日的黄昏/身体在风中舞动/一对鸟儿踩在我的肩上/我听到它们歌唱着关于明天/我想问/这世界是否遥远而无限/它们却飞得越来越远/花开花谢多年/我依然充满幻想和期待/身上结满了果实/心里却充满了欲望”

多么准确地表达了年轻人对远方的向往。听着这首歌，伴随着后段音乐中铺天盖地的号角合奏，我仿佛看到自己在夜晚的树干中生长、伸展，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蓝莲花》是徐渭皈依佛门后创作的作品，通过玄奘取经的故事表达了青年“远方”的情怀，自然、坚定、崇高，难以言表。

“没有什么能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你心中的自由世界/永远清澈高远/开着永不凋谢的蓝莲花”

与之媲美的电影有陈奕迅的《阿怪》，讲述的是一位不按套路出牌、过着独特人生的年轻人的故事。

“我们叫他阿瓜伊/他最常说再见/他赚够钱就走/他养家糊口才回来/他常说时间过得太快/他还没有爬上乌拉尔山/他有他的未来/我们不能向他学习”

崔健的《花房姑娘》描写的是一个在距离与爱情之间挣扎的浪子形象。

“你问我要去哪里，我指着大海。”

卡夫卡的笔记式小说《走出去》本质上是一部反抗父权的作品，事实上卡夫卡的一生都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

“我刚才告诉过你，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这就是我的目标。”

“你还没有拿到口粮，”他说。“我不要，”我说。

高晓松其实是服从母系社会的，在《Go Go》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反转，“我”从主体变成了训诫的对象，母亲口中的“Go Go”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与大众完全脱节的Go Go。

歌曲中充斥着作者本人的经历（并非许巍本人），歌曲的场景部分与台词部分严重脱节，蕴含着创作者对听者的无限用心，怎么听都显得突兀，失去了往日的纯粹。

4.

这也正是徐渭后期作品为人诟病的问题：不关心世事，执着于美好。

然而，《在别处》和《那一年》这两张业界公认的巅峰之作，并没有给许巍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他甚至因此患上抑郁症。他后期风格的转变，与他对佛学和中国古典文化的研习有关。我们不能因为这个转变而责怪这位歌手没能保持早期的风格，这都与他的生活状态有关。

许巍新歌让人失望的原因，不是他延续了这套“音乐隐士”风格，而是没想到他会变成汪峰那样的音乐投机者。如果说《时光漫步》乃至后来的许巍还有自我表达的纯粹，那么这首《人生不止当下》就带有赤裸裸的警世之意。

徐峥自己的成功，就是一个失败者变身明星的心灵鸡汤故事。如今他冷静地用一套成功理论的方法来教育那些不思进取的青年，仿佛在告诉失败者，成功之前的黑暗岁月不值一提。他的价值观，是鼓励你向金钱迈进的价值观。

如果失败者连眼前的“生计”都不顾，只是远逃的话，歌手本人是没有责任的。

恕我直言，这种文艺心灵鸡汤确实不如TFboys、凤凰传奇那么真实、那么可爱。

与这首《狗求》相对应的，是另一位歌手朴树，继《跨过山海》之后，又献上一首《平凡的路》，劝告年轻人别好高骛远，安于平凡。

一首劝你走远，一首劝你别做梦。这两首意义截然相反的歌曲，在不懂底细的年轻人中同样受欢迎，成为现象级歌曲，让无数人泪流满面。两首歌的相似之处在于，它们告诉你，我们见过风浪，所以你应该向它们学习。

如今成功的歌手，无一不是人生导师，这些导师都劝你平平安安地生活，追寻神秘未知的自性与觉悟，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给自足。

这和“心灵鸡汤奶奶”于丹说的一模一样，面对雾霾，我们“不去对抗，只能靠自己的心灵守护，不让雾霾进入我们的内心”，用心灵的宁静去战胜雾霾。

《战神》这首歌毫无根据地呼唤着诗歌和遥远的未来，没有反抗，没有斗争，没有呐喊，没有索取，只是轻轻一句“诗歌和遥远的未来”，仿佛摆在我们面前的“战神”难题全部迎刃而解。

摄影师高远去年出版了一本书，《把青春唱到最后》。当被问到“40岁，摇滚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时，她说：“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们已经失去了可以抗拒的东西。”

这本质上符合中国社会的演化逻辑：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中年时回归家庭的港湾。但对于摇滚乐来说，这是灾难。墨西哥诗人帕切科说：

“我们现在变成了二十岁时所反对的样子。”

如果连你们摇滚乐手都妥协了，软化了，‘团结’了，对现实闭上了眼睛，当然我们只能希望年轻人投身于‘诗意和远方’了。

5.

在一次谈话中，刘再复与李泽厚对于鲁迅对林语堂“隐逸文人”群体的批评颇感愤慨，认为鲁迅做得太过了，中国需要革命文人，也需要隐逸文人。

徐渭，曾经是一位流浪诗人，如今是一位自废山水诗人。

不管是隐居还是山水，至少也要给我们展现一些真山真水。

许巍《生活不止现在》歌词：

妈妈坐在门口哼着《花儿与青春》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仍然记得她的眼泪

那些黑暗岁月，那些坚持与恐慌

临走前，妈妈看着我说

生活不只是当下，还有诗歌和远处的田野。

你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界，渴望找到那片大海

她坐在我对面，低下头说保重，再见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仍然记得她的眼泪

那些欢笑的时光，那些誓言和梦想

在我们分手的那条街上，她抱住我说

生活不只是当下，还有诗歌和远处的田野。

你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界，渴望找到那片大海

我独自走开，膝下有一个小男孩

男孩一天天长大，有一天他会离开家

看他的成长，他的坚持，他的回首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微笑着对他说

生活不只是当下，还有诗歌和远处的田野。

你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世界，渴望找到那片大海

许巍《树》歌词：

我站在夏日的傍晚

山顶

身体在风中舞动

一只鸟踩在我的肩膀上

我听说

她正在唱有关明天的歌

我想问

世界

它是否遥远而无限？

她飞走了

越来越远

花开又凋零多少年？

我仍然

充满幻想与期待

我吃饱了水果

但在里面

一切愿望都是长久的

每天

每年

夜色悄悄降临

让我沉重又困惑

每天重复

每年

我带着我所有的幻想和期待

在遥远的天空

我懂了

今天的太阳带走了衰老

又是一个欲望悄悄滋生的夜晚

让我沉重又困惑

4:46 崔健-凤凰文化花姑娘

崔健《花楼姑娘》歌词：

我独自从你身边走过，无话可对你说

我不敢抬头看你的脸……

你问我要去哪里，我指着大海。

你的惊喜就像是在给我Oh...赞美

你问我要去哪里，我指着大海。

你问我要去哪里，我指着大海。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避花香

我忘了方向了...

你说我是世界上最坚强，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善良

不知不觉中我也变得像花儿一样了……

你说我是世界上最坚强，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善良

你说我是世界上最坚强，我说你是世界上最善良

你想让我留在这里，你想让我像他们一样

我看着你，心里默默地说，哦……你不能这样做

我想回到老地方 我想回到老路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不能没有你......女孩

我要回到老地方，走老路

我知道我不能离开你……女孩

我要回到老地方，走老路

我知道我不能离开你……女孩

附上陈奕迅《A Weird》歌词：

我们叫他阿瓜伊

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再见。

赚够钱后就离开

直到他活不下去了，他才回来。

他常说时间过得太快了。

我还没有爬过乌拉尔山。

他有他的未来，我们不能向他学习

Aguai 住在酒店

时刻准备环游世界

房子可能不方便携带

他不会买任何不能带走的东西。

他常说时间过得太快了。

我还没有尝试过在寒冷地区生活。

他有他的未来

我们学不到。

天哪，他太帅了

女人看到他时惊呆了

但我从未听说他和别人约会。

我没有打算要孩​​子。

他常说时间过得太快了。

我还没见过鬼。

这就是他的未来

我们学不会，我也学不会。

我们生活在选择的时代

选择要观看的电视

选择一个人是否值得爱

选择与生孩子的选择密不可分

我们努力工作，是为了活得精彩

让你看起来充满活力

我们可以自由选择我们的未来

我们选择不做奇怪的人。

他常说，人生是无法安排的

并说你不能按规则行事

他有他的未来

我们学不会。我学不会。我学不会。

谁可以学会它？

他说时间过得真快

我自己还没有尝试过种植小麦。

Aguai说时间过得真快

没有时间去看北极的苔原带

Aguai说时间过得真快

没有时间看花儿如何绽放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奇怪。

说我没有时间谈恋爱

附上卡夫卡《走出去》全文：

我命令把我的马从马厩牵出来。

仆人不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我就自己去了马厩。

他给马备好鞍，骑上去。

我听到远处传来喇叭声，便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不知道，他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有。

在门口他叫了我，

“大人，您骑马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说，“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继续前行，这是我唯一能到达那里的方法。”

“那么你知道你的目标吗？”他问道。

“是的。”我回答。

“我刚才告诉过你，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这就是我的目标。”

“你还没有拿到口粮，”他说。“我不要，”我说。

“旅途如此漫长，如果我一路上什么都没得到，

那我一定会死。

没有口粮可以拯救我，

幸运的是，这是一次真正没有终点的旅程！”

附：奥登《艺术画廊》全文：

关于苦难，这些古典大师

永远不会错：他们都知道

其中的人类处境；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当别人吃饭、开窗、或者散步的时候，

当虔诚的老人满怀热情地向前看时

当奇迹降临到这个世界时，总会有一些孩子

我并不特别关心它的到来。

在树林边的池塘上滑冰：

他们永远不会忘记

即使是可怕的殉难也必须自行消亡，

在任何一个角落，在某个破旧的地方，

狗将继续过着狗的生活，而施虐者的马

会用它无辜的后肢在树干上蹭来蹭去。

例如，在布鲁盖尔的《伊卡洛斯》中：一切

他如此平静地避开了灾难；农夫

或者听过落水的声音和无助的呼喊，

但对他来说，这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失败；太阳队

依然闪耀，让白腿消失在

碧绿的海水；豪华精致的船一定见过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小男孩从天上掉下来了。

但它有既定的行程，继续平静地航行。

关于作者

胡涛

凤凰文化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