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装自己是个明星已经有十多年了。”

不管余先生的明星风范是假的还是自然的，从大众传播“人设”的角度来说，一旦成为公众人物，对他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君不见凡是把自己人设树立成“深情男”、“学霸”、“宠妻男”的人，最后都是没好下场的。人设这件事，千万别树立成“榜样”、“先进”，一旦被戳中，形象秒崩塌。

王老师还是很有经验的，一开口就说“我是流氓怕谁”，“无知无畏”，看你怎么吐我口水？

如果你将角色设置为“文化导师”，那么最好不要出现哪怕一个拼写错误。

当别人指出余先生文章中的错误时，余先生的策略是装作没听到；当别人指责他出卖导师身份博取流量时，余先生的策略依然是装作没听到。

所谓大人物，不理会那些揣测人心的小人，这种“清风过山车，明月照江山”的处世态度，也是人生阅历的产物，俞先生的教养、性情、顺利的过往，注定了他始终保持着儒雅、正派的处世态度。

易中天老师不是那么好惹的。

见过新疆的广阔天地，又忍受了十年兵团的艰苦奋斗，曾经对人生感到绝望的易老师，经历了人生的百态、世事的酸甜苦辣，他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半点温暖和纯真。

他的胸膛里怦怦跳动着一颗硬核朋克的心。

04.

1985年，一位学长在台上演讲时晕倒在地去世，易中天到嫂子家吊唁时看到，嫂子家里穷得只剩下几张小板凳。

易中天在挽联上写道：

拥有丰富的知识和才华，我感叹人间青春珍贵。

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人，家里一无所有，我不知道上帝何时才能赐予我文明礼貌的礼物？

当时易中天就想：难道中国的读书人、知识分子就该穷吗？

当时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现象，很多读书人为了谋求官职，从自己的俸禄中省下钱来，自费出版书籍，出版了数千册，送给亲朋好友。

除了这些人之外，没有人读这本书。

易中天不禁想起自己初入厦门大学时，前辈林兴斋教授说过的话：“作为一个学者，要么你的研究成果能够永垂不朽，要么对社会产生广泛影响，否则光跟自己说话是没有意义的。”

从1987年开始，易教授就一直在思考学术自救。读完《万历十五年》和《美的旅程》后，他回到房间，写了《走出审美迷茫》，可惜只卖了800本。1995年，他用更通俗的笔法，写了《阅读中国》系列，《阅读人物》、《阅读城市》和《中国男人和女人》。这种写作风格，几乎和他的说话风格一样。

可惜的是，1995年还是余秋雨的时代。那一年，《文化之旅》不断重印，余秋雨的收入从每千字30元变成8%的版税，逐渐步入富豪作家的行列。不过，易的《阅读》肯定赚不了多少钱，否则他也不会在1998年连三万元都拿不出来了。

直到2006年，中央十套才找他去《百家讲坛》，说是一期1000元，一周录一期。易先生一算，一年有4万，就拎包去了。他没想到自己这么有名，更没想到一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当然，若不是各方质疑，我们也无法认识易先生的硬核灵魂，这件事情首先要感谢早年敢于接连采访他的主持人们。

多年以后，当王志接待杨振宁担任副市长的时候，不知他是否还记得，那个遥远的下午，他作为《面对面》主持人采访易中天教授的情景。

与其说是一次采访，不如说是一次揭秘，正是王主持人的一次次提问，才让我们揭开了易中天身上“名流学者”、“学术超人”、“富豪作家”等世俗标签，看到了他那颗闪闪发光的巨大内心——朋克。

虽然汪直做好了充分准备，引来网友各种尖锐的声音，但深谙朋克辞令的易先生却依然保持冷静，有招有招，谈笑间，将敌人打得灰飞烟灭。

当天，关于叙事风格，汪直提及：“有的历史学家说，你把历史庸俗化、娱乐化了。”

易老师也不急着反驳，先开口说道：

王志：“比如说，像‘潜力股’、‘打游戏’这些现代的表达方式。”

易老师微微扬起下巴：

然后他随口摆出证据，让人无可辩驳：“此说自古有之，吕思勉先生所著的《三国志》中，便说郎官与文臣一职同等。”

“而你却认为粗俗很有趣，粗俗的解读才是真理。”

“这是观众的看法，还是专家的看法？”

易老师见汪直语气含糊，立刻说道：

“你还说，刘表去拜见神了。”

“所以刘表只能见到阎罗王，却见不到上帝？是这个意思吗？还是只能说‘洪’？”

汪直：“也有人说，把诸葛亮这样一个人才，用帅哥来形容，有点可笑。”

易老师露出一抹朋克神秘的笑容，问了三个致命的问题：

“《三国演义》里怎么形容诸葛亮的？他身高一丈八尺，相貌堂堂——”

一次漂亮的硬核反击，轻松完成。

当时各大媒体最关注的问题就是易老师为什么要上电视，王志不禁问道：“你选择上电视，有考虑过名利吗？”

易先生擅长提出朋克风格的问题：“为什么媒体最关心的是出名和赚钱？”

如果汪直回答说这是媒体关心的事情，易教授肯定会批评你不关心普通人关心的事情。于是汪直只好顺其自然：“可能这跟普通人心目中的学者很不一样吧。”

易老师顺着对方的逻辑反驳道：

王志啊，王志，你还是太年轻了。

05.

成名后，伊老师打过无数场硬仗，对抗过无数记者，也留下了无数美好故事。

一般来说，如果对方问一些技术性很强的问题，比如谈历史观点或者读书兴趣，易老师还是很谦虚、很配合的。但只要对方的问题触及雷区，对不起，老朋克会用一百种方法让你出丑。

某台主持人因为违背了易先生“不问动机”的原则，心情非常不好。

当时易中天的《三国演义》印刷量高达55万册，还没出版，订单就已达60万册。主持人问易先生：“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这番言论并无恶意，大概是因为易先生那几天被媒体围攻，心情很是沮丧，于是立刻反问：

“我怎么会想这些？我怎么可能想这些？就好比你们电视台拍一个节目，突然有一天火了，你都猜不到，对吧？小兄弟，我告诉你，我劝你也转告其他媒体，没有人会想得这么清楚才去做事情，别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计划的。”

没等主持人回答，易老师又接着说道：

“现在媒体问的最蠢的问题，就是问人的动机。前不久，一个记者问我，你现在到处演讲，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传播文化？我说，有那么重要吗？我说是为了赚钱，你不来吗？我说是为了传播文化，你来吗？那我问你，你们电视台今天请我做这个节目，是为了赚广告费，还是为了传播文化？这不是很蠢吗？”

主持人仍旧一头雾水，易老师进一步从形而上的角度阐述了“问动机”的荒谬性：

“不要总是问别人的动机。生命是一个过程，结果很简单，就是躺在那个盒子里。我总是问过程，而不是结果。不要总是试图为我寻找动机。你不能总是问人，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旅行？”

尴尬过后，主持人没有气馁，提起易老师批评余秋雨“诈捐”的事情，并反问：“人家说你批评余秋雨是为了维护你的明星人气。”

这下，老混混连跟人争辩的欲望都没有了。

不过小主持人并没有放弃，又抛出了另一个毫无意义的终极问题：“你觉得现在的你最像三国中的哪个人物？”

经验丰富的易老师笑得笑容里藏着一把匕首，转头对旁边的客人说道：“你看，他们完成不了任务——”

主持人：“我们的领导也不傻。”

易老师闻言，也做出了后续回应：

回想过去，易先生总是忙忙碌碌，和记者、观众、嘉宾争论不休，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有人问他，你觉得自己俗吗？易先生说，什么俗？我本来就很俗。有人问他成名后有什么感受。他说这是2006年的问题，拒绝回答。还有一次，记者说，阎崇年被打了，于丹被吓跑了，现在轮到你了，你有什么感受？

易老师语气严厉地反问道：“什么叫轮到我了？人又不是你带过来的，你怎么知道要打我？”

当年李白说了什么？

十步杀一人，千里无痕。

你好。

06.

关于易中天先生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一名硬核朋克，并没有明确的记载。

也许是在新疆感受到了绝望与痛苦，也许是看到了去世的师兄家里的艰难处境。

可以肯定的是，只有见过血淋淋的生活，才能避免说一些空洞的师生情话、心灵鸡汤，说一些真话。

当年王志问他为什么考上厦门大学，易中天说：“因为厦门气候好，我打算老了以后在这里退休。”王志反问：“你这么说，厦门大学的领导会不高兴吗？领导就喜欢听这种话。”易中天说：“这就是道理，人总要考虑现实问题，考虑人生本身的现实问题，难道不是一种高尚吗？那我宁愿不高尚。”

你看，只有被虱子咬过的人，才能站在群众的角度思考问题。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易先生在谈到医生的处境时说：

“我们不应该再说‘医生也是人’。我们应该说医生首先是人。做人意味着什么？”

谈到中学生教育，他会说：

“我坚决反对激励和天赋培养、成功学和对成功的渴望。我的口号是，我希望我的儿子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另外，我最讨厌青少年导师。任何自称是青少年导师的人都是垃圾。”

面对各类无脑鸡汤，他表示：

“所谓的格言，只是给你一个现成的答案，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什么天才就是勤奋？那是胡说八道。天才就是天才，勤奋就是勤奋。天才怎么会是勤奋？失败是成功之母，但不是所有的失败都能生出孩子。”

对于一个朋克来说，最高的成就就是“世界用痛苦吻我，我用歌声回报世界”。

历经沧桑的易老师唱出的歌充满火药味，但至少是苦药，他不会教普通人关上窗户，敞开心扉去抵御这世间的阴霾。

可惜的是，易先生年事已高，晚年投身于撰写中国历史的庞大工程，社会活动越来越少。随着《百家讲坛》的没落，在网络去中心化趋势下依然需要文化滋养的人们，已不再欢迎一位类似的文坛巨星。

但我认为，现在没有，并不代表将来不会有。

如果是的话，希望他能像易老师一样，熟练掌握民间语言，少一点精英主义，为提高全民族的人文素养而努力。

而那些被毒鸡汤和导师语录搞糊涂的人，一定要多看易老师的硬核视频。

多看，多想，多洗眼睛。

「文章结束，下次再见」

本文的一些参考资料：

[1] 麻辣教授易中天面对面

[2] 我与余秋雨、王国维的交往与误会

[3] 《易中天：我因人性而出名》，原载《三联生活周刊》2006年，马荣荣

[4] 《余秋雨：所有的追求都已追求》，原载于博客中国，2018年，张悦、刘斌

由@ Junior Sister 整理 由@ Junior Sister 审阅

作者@斋宗

公众号@Zhaizongyou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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