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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研究:一国史与东亚史之间的差异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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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研究

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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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史研究

介于“一国史”与“东亚史”之间

——以13世纪至16世纪东亚发生的三起历史事件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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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取了13世纪至16世纪东北亚发生的三起历史事件,即“蒙古进攻”(1274年、1281年)、“郢勇之战”(1419年)和“仁辰、丁右之战”( 1592年、1597年),讨论民族史与东亚史的差异。本文指出,如果只从一国历史的角度看待东亚历史,就会出现“死胡同”或“盲点”。因为只有一个中心(国家)的历史叙事会让历史有一个中心和一个边缘。尽管中心清晰,但边缘往往模糊甚至被丢弃。事实上,外围的历史或许并非不重要。如果历史叙事有多个中心,形成多个历史圈,那么这些历史圈的交织就会有很多重叠的地方,而这些重叠的地方就会表现出巨大的意义。 ,让我们重新审视历史。一个国家的历史可能会忽略这些边缘,但东亚的历史却可以凸显几个历史圈边缘的交集。

关键词:蒙古入侵、鹰勇之战、仁臣丁酉之战、民族史、东亚史

简介:东亚三大历史事件

关于近代东亚的历史,特别是13世纪以后的历史,有一些事件对于一个国家的历史不一定非常重要,但对于东亚的历史可能相当重要。

其中,我想选取三个事件进行讨论。第一次是“蒙古进攻”(1274年、1281年),第二次是“应勇之战”(1419年),第三次是“任陈、丁右之战”(1592年、1597年)。由于这三件事都涉及东亚的​​中日韩历史,通过观察各国史书如何将其描述为一个国家的历史,我们或许能看出“国史”与“东方史”的区别。 《亚洲史》,我们也可以发现,单纯着力书写各国立场,可能会导致一些历史“死胡同”和“盲点”。

下面,我选取中国最有影响力、最具代表性的国史著作,如(1)简伯赞的《中国历史纲要》,(2)范文澜的《中国通史》(后卷为蔡梅标、其他)、(3)郭沫若的《中国历史纲要》、(4)白守彝的《中国通史》,还参考了其他一些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编着的中国历史教科书,做了简单的分析中国通史书籍,特别是历史教科书。

“蒙古袭击”:蒙古时代对东亚国家的不同影响

日本称其为“蒙古入侵”或“文内公安之战”。这无疑是日本历史上的第一件重大事件。川添正二在《蒙古入侵的历史研究》中指出,虽然这次入侵最终没有造成严重的征服和殖民结果,但却在日本人的历史记忆中蒙上了巨大的阴影。因此,相关的记忆、想象和描述在此后的日本文学中不断出现。研究日本历史的原胜郎和研究中国历史的内藤小南这两位日本最具代表性的历史学家也认为这一事件对日本来说非常重要。他们分析称,这是日本文化独立的重要一步。日本从一开始就以“神国”自居,有意识地发展自己的文化,形成了所谓日本式的“华夷秩序”,脱离了以中国为中心的“华夷秩序”。

在13世纪至14世纪的高丽,蒙古因素在历史上也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蒙古控制高丽的时代,高丽不仅是蒙古人入侵日本时的前沿基地,而且随着蒙古帝国向四面八方扩张,不断从高丽招募军队,要求高丽为蒙古提供妇女,并利用耽罗为蒙古马繁育基地。而高丽则娶来自蒙古的妾,人们用蒙古名字,官员扎着蒙古辫子,甚至蒙古的统治在整个国家的政治和习俗中造成了严重的“胡化”。因此,蒙古入侵也是朝鲜历史上的一个重要历史事件。

然而,在中国历史著作中,由于蒙古/元朝被视为“家乡”历史,这些事件往往被收录在《中外关系史》篇章中。既然这是“这个国家”的对外关系史,虽然承认这是对周边国家的“侵略”,但相当微妙的是:一方面,中国历史研究者将蒙古元朝视为一个自己国家的王朝。蒙古、日本、高丽之间的这些事件都包含在“中外关系”之中,因此在历史中并没有占据过多的比重;另一方面,有意无意地,这些入侵和扩张都被纳入“蒙古帝国”之内。 “看来这只是蒙古人企图建立一个伟大的欧亚帝国而引发的扩张行为。

总体来说,这一事件在中国历史的叙述中占据着非常边缘的位置。这基本上只是“中外关系”领域一个不起眼的事件。大多只有简单的过程叙述,偶尔有一些分析,甚至还出现过一些稀奇古怪的说法。

“鹰勇之战”:不仅仅是日韩之间的东亚历史事件

所谓“迎勇外寇”(1419年)也是日本术语。 14世纪下半叶,整个东亚政治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中国元明之交,蒙古帝国成为汉朝;高丽成为朝鲜,李成桂建立新的朝鲜王朝并得到明帝国的承认;日本足利义满实现了统一,结束了分裂状态,希望纳入明朝朝贡体系。明初,特别是在外部蒙古尚存、洪武王朝内部刚刚稳定的情况下,也制定了相对妥协保守的国际战略,列出了一批“不可征服的国家”,从而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由东亚三个国家组成的“国际”。时代。

但永乐帝一改洪武王朝的保守策略,起兵攻打安南,向朝鲜施压。 1408年李成桂、足利义满去世后,日本和韩国的政策也发生了变化。继任者足利义富改变了父亲的策略。他一反足利义满圆滑、妥协的外交方针,对朝鲜采取居高临下、傲慢的态度。但事情却出乎意料。李太宗也是一位意志坚强的国王。 1419年,朝鲜入侵日本对马岛,这就是日本所谓的“鹰勇洋匪”事件。这一事件引起了日本政府和民众的极大震动。日本一些人甚至觉得这次事件就像当年的“蒙古人再次袭击”一样,真是一场巨大的危机。为了防止朝鲜与明朝联手导致日本两面夹击,日本的外交姿态不得不重新调整。今年12月,为解决战争问题,日本派遣博多妙乐寺僧人木谷良尼前往朝鲜,两国紧张关系得到缓和。我认为,这是东亚重建均衡国际格局的一件大事。

为什么说这是东亚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事件?事实上,这一巨变的背后,隐隐约约存在着明朝的影子。毫无疑问,朝鲜的出兵得到了明朝的支持,或者至少是默许的。当时,明太祖对朝鲜使臣说,朝鲜立国的关键是对付倭寇(“以倭寇为上”)。他建议朝鲜一方面采取严格的出海清剿(每三到五十英里无人耕作),另一方面干脆派军队围攻附近被日本占领的岛屿(用军舰包围) ,被困并被杀)。明朝永乐年间,明成祖一改明太祖的审慎策略,对外日趋强硬。由于他多次接到朝鲜的报告(“检修军舰,意图侵华”),他对日本十分不满,甚至以日本以朱元璋画像为借口,扬言要“派千艘船袭他”。一个目标。显然,朝鲜敢于主动出兵占领对马岛。这与此有关,也与同年(1419年)六月明朝总司令刘江歼灭登陆望海湾的倭寇事件有一定的呼应。辽东.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情况,让日本对这起事件背后的明朝因素产生了警惕。

可见,英勇之乱后日本与朝鲜的相互妥协,确实是整个东亚,包括日本、朝鲜、明朝的一件大事,最终达到了平衡,形成了新的东亚国际。结构。然而,在中国几乎所有的历史著作中,都没有记载这件事。那么,为什么东亚历史上的这一重大事件却在中国历史的叙述中缺失呢?非常值得思考。

《人和丁友》:从什么角度来叙述?

“因钦之战”(1592年)和后来的“丁右之战”(1597年)比前两次事件规模大得多,主要发生在蒙古和日本。 。由于中日韩三个东亚国家全力直接介入,战争持续了数年,投入了大量兵力。战争的各种变化影响着各国的政治局势。因此,这场战争在三个国家的文献中留下了很多记载。后来的各种国史书也有更详细的描述。

然而,同一场战争有不同的名称。韩国称之为“临津倭乱/丁友之乱”,日本称之为“文禄之战/京昌之战”,中国称之为“万历东征/抗日援朝”,背后都有不同的说法。除了各国留下的文献记载不同外,近代历史叙述也各有不同,在中国历史著作中,丰臣秀吉的出兵被视为“侵略”。他的野心膨胀后试图在东亚建立一个伟大的帝国,这在朝鲜和中国的历史书中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但在描述战争过程时,他们却一一否认。凭借自己的记录,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于同一个“壬辰之战”,这些记载往往都有微妙的不同,比如日本对壬辰之战的反应,就会凸显出明朝的妥协和日本的强硬。据说,日本提出了和平条件,包括(1)明朝皇帝的女儿嫁给天皇,类似于“联姻”,(2)明朝对日本开放贸易,(3)据说,只是因为急于讲和的小西总督在当时没有正确传达这些意图,自以为是的明朝于1596年派出使臣,居高临下地册封了“日本国王”并允许向明朝进贡。这引起了丰臣秀吉的愤怒,第二次战争(1597-1598)爆发了。但中国的记载根本没有这些内容。相反,在中国通史著作中,只强调丰臣秀吉在临津之战失败后“野心不灭”。为了准备东山再起,他们佯装与明朝讲和,诱骗明朝撤兵,以便发动新的进攻。”但明朝官员却主张妥协,于是他们“陷入了丰臣秀吉的阴谋”从而陷入了被动的境地。”

显然,一个国家的现代历史著作会为了(民族)自尊而强调他们想强调的方面。就像中国的历史著作一样,它们一方面会强调中国的支持对于拯救朝鲜命运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又会夸大明朝援军(包括朝鲜)对日本的胜利。

如果你能超越国家/朝代:克服视角盲点

如果我们超越一个国家/王朝的立场,采用东亚历史的视角,从整个东北亚的角度重新审视上述三个历史事件。可以说,(1)蒙元入侵日本(并收高丽为“藩属国”)不仅引起了东亚政治版图的变化,而且在文化上激活了各国的自我意识,使东亚不再继续“以中国为中心”,逐渐改变政治朝贡或册封制度,汉唐宋学仿中国的文化,政治自我中心主义和文化独立开始出现; (二)“鹰涌之战”冲突的发生和解决,让东亚三个国家重新建立了相互平衡,从而确立了东亚一百多年来民族关系稳定的状态,甚至数百年。以朝鲜“睦邻友好”为轴心,一方面韩朝通过“朝天”维持朝贡制度的延续,另一方面日日通过“交往”维持互惠的国家外交。除了海上和陆上的贸易外,明清时期的中国、李朝时期的朝鲜、日本,除了丰臣秀吉入侵朝鲜时期外,总体上保持着长期的平衡。在西方人东来之前,东亚已经建立了总体稳定的国际秩序。 (3)“临津之战”和“定右之战”的发生,剧烈动摇了东亚这一稳定的国际关系,也为日后东亚政治文化认同的瓦解奠定了基础。不过,当时很快平息下来,东亚世界又回到了“临青/丁酉之战”之前确立的国际格局。如前所述,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19世纪西方强船大炮的进入。东亚,把东亚拖入西方列强主导的全球新秩序。

然而,如果历史学家只站在自己国家的角度,他们的视野就会局限于现代国家的国界,而不考虑整个地区的相互作用和联系。那么,正如我一开始所说,历史会留下一些“死胡同”和“盲点”。我们看到,在中国历史著作中,蒙古元入侵日本、控制高丽只是蒙古人/蒙古元朝的世界野心;朝鲜入侵对马岛只是邻国之间的争端;至于临辰/丁友之战,则意味着日本是侵略者,中国是朝鲜的国际主义朋友。两国共同打败了日本侵略军。然而,如果历史学家从东亚历史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些话题,是否会有新的认识呢?

结论:在十字路口重新发现历史

总之,从东亚历史与各国历史的差异来看,如果一种历史叙事只有一个中心(国家),那么这种历史叙事就永远有一个中心和一个边缘。中心通常是清晰的,边缘通常是模糊的。如果历史学家只关注中心,边缘总是会被遗忘或抛弃;我不认为我们都应该偏向地区史或全球史,也不认为写民族史已经过时。在东亚国家的民族意识和民族立场、历史性还相当浓厚的时代,这种追溯一个国家的起源和特征的历史书写仍然具有价值。问题是,民族历史也应该有超越国界的视角。如果历史叙事有多个中心,画出多个历史圈,那么这些历史圈之间的交叉就会有很多重叠。东亚历史可能是几个历史圈的交集。几年前,我主张“从周围看中国”。其实我还主张“周边看日本”、“周边看韩国”、“周边看蒙古”。最近,我想提倡写《从周边看中国》。 《中国史》。我希望在这些交叉的“边缘”中重新审视历史,在放大的“亚洲”背景下重新叙述历史。也许我们真的会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我认为,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们不仅要学会回到历史尚未形成的时代(这里的“历史”指的是书面历史著作)去想象历史,还要学会超越国界(现代的历史)。国家的国界是后来才形成的),以便以更大的视角来看待历史。如果仅仅站在今天的国界,回望远古时期交织在一起的历史,很容易形成一种固定的或顽固的“中心—外围”的历史构成,从而忽视了“外围”的存在,忘记了这些“外围”的存在。 ”当时可能是“外围”。这种历史叙事很容易因历史政治文化价值观的差异而导致历史评价的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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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葛兆光(1950-),男,祖籍福建,生于上海。曾任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院长。现任复旦大学文史研究所、历史系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宗教史、思想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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