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春阳：深圳坤方创投合伙人，专注于泛娱乐及游戏产业链投资。2006年进入游戏行业，见证了国内端游、页游、手游的崛起。参与制作过《寻仙》、《成吉思汗1》、《天书奇谭》等千万级项目，后转行游戏发行领域。目前专注于泛娱乐及游戏产业链布局投资，研究方向包括网络电影、AR游戏、体育游戏及独立游戏等。

近日，网易在广州市天河区法院起诉北京乐动卓越公司“抄袭其手游《我叫MT3》的UI和玩法”，索赔1000万元，要求乐动卓越公司道歉、下架《我叫MT3》。此事再次将“抄袭”话题推到人们的视线中。

近年来，我国网络游戏市场发展迅速。与此同时，与网络游戏相关的知识产权侵权纠纷也逐渐增多。由于网络游戏本身的特性，这些纠纷多集中在侵犯版权、侵犯商标权和不正当竞争等方面。据笔者不完全统计，截至今年8月，游戏行业侵权案件已达数十起，涉案金额过亿元，涉及音乐、美术、程序设计等多个领域。

▎挂机、私服、场景盘点中国游戏侵权九宗罪

目前，我国对游戏侵权行为缺乏强有力的制约，维权过程对于维权方而言艰难而艰辛。游戏行业常见的侵权概念主要包括以下九点：

★私服：构成对网络游戏作品“著作权”和“信息网络传播权”的侵犯，不仅要承担民事责任，还可能构成犯罪，即侵犯著作权罪。

★ 作弊行为：构成对网络游戏作品“修改权”的侵犯，可能构成不正当竞争。从软件角度看，游戏作弊行为修改网络游戏原有的代码或者代码之间的结构、顺序，将构成对网络游戏软件程序中“修改权”的侵犯。同时，网络游戏运营商有权自主决定其运营的网络游戏与玩家之间如何实现互动，而这种互动方式恰恰是运营商所选择的商业模式的体现。因此，通过作弊手段，将改变网络游戏的运营模式，从而干扰网络游戏与玩家之间既定的互动模式，影响运营商的商业模式。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二条规定的诚实信用原则，可以予以制止。

★ 抄袭原创场景：这些场景具体可能包括：人物名称及特点、人物关系、故事情节等，该行为可能构成对著作权下的“复制权”甚至“改编权”的侵犯。

例如，在2015年暴雪诉《魔兽世界》案中，被控侵权的是原告拥有著作权的一款以《魔兽世界》为原型的游戏，游戏角色均以《魔兽世界》中著名英雄的名字命名，如萨尔、希尔瓦娜斯、吉安娜、阿尔萨斯等，构成侵权。另一类是衍生自游戏之外的文字作品。例如，在侵犯金庸小说改编权案中，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认为，被告的游戏使用了金庸小说中原创的人物和剧情设定，构成侵犯著作权。

目前版权授权形式主要有三种：游戏改编权、代理发行权和品牌使用权：游戏改编权是指原版权方将IP授权给用户，用户获得游戏内容的改编权，细分为独家和非独家。例如，不少游戏公司都有《大主宰》的游戏改编权，就是非独家的。腾讯此前拿下的《火影忍者》手游改编权就是独家；代理发行权是指被授权方在某一地区拥有代理发行权，但不能进行游戏内容改编；品牌使用权是指人物、角色、肖像等的授权。例如，日本游戏《智龙迷城》就曾多次合法获得其他游戏或热门动画的角色形象权，随后将其移植到《智龙迷城》中。

下面的例子就是血的教训。上海游趣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以200万元的对价从《鬼吹灯》漫画的出版者上海成漫漫画有限公司手中取得了《鬼吹灯》漫画的网络游戏改编权。之后，其以《鬼吹灯》中的人物、场景、图像等内容为基础开发了网络游戏《鬼吹灯OL》，但后来被盛大起诉。上海游趣此时才发现，上海成漫并没有《鬼吹灯》原著的再授权，只能授权上海成漫改编创作的漫画和图像。无奈之下，上海游趣只能通过支付450万元的授权费从盛大手中取得了《鬼吹灯》网游的授权。

★使用他人知名游戏名称：可能构成不正当竞争，或侵犯注册商标专用权，常见于各类名称不规范的游戏。

★使用他人资源：角色、画面、音效等游戏元素的侵权，都构成侵犯版权的行为。《剑侠情缘》和《三国演义》就是最典型的受害者，其美术资源被各类页游抄袭。

游戏产品中除代码外，文字、图案、音乐、人物形象等均构成游戏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游戏中的文字、图案、音乐等可分别构成文学作品、美术作品、音乐作品，均受著作权法的保护。

司法实践中，法院支持著作权人主张，认定对游戏文字、图案、音乐等的模仿构成侵权的案例屡见不鲜。例如，2014年，暴雪、网易起诉上海游艺并胜诉。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认定上海游艺在《卧龙传奇：三国志》中使用的logo及个别动画构成对《炉石传说：魔兽英雄传》的抄袭，侵犯了著作权人对相关作品的复制权和信息网络传播权。

★在网络游戏中使用他人字体：这将构成对字体软件及个别字体著作权的侵犯。例如，在北大方正诉暴雪公司一案中，最高人民法院认为，涉案字体构成计算机程序，属于受著作权保护的软件作品。被告未经许可将涉案字体嵌入到游戏中，侵犯了其复制权、发行权和信息网络传播权。

★非法使用开发工具：包括源代码、场景编辑器、角色编辑器等。

目前，中国法院认定计算机软件侵权的标准是“接触+实质性相似”原则，即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审查：第一，侵权人是否曾经接触过被侵权人的著作权作品；第二，被诉侵权作品与被控侵权作品是否存在实质性相似。“接触”往往更容易认定。在“实质性相似”的判断中，司法实践中一般采用“逐句对比法”（逐字对比软件作品）、“全概念感受对比法”（即从两软件作品的整体风格、特点、感官方面是否相似入手）和“三部分论证识别法”（即从软件的输入输出之间是否相似来判断）。具体对比因素主要包括数据结构、功能设计、源代码、文件、工具名称等。

一般通过比对软件与游戏客户端、服务器端代码，如果代码相似度超过50%，即可认定为侵权。这方面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盛大游戏对《传奇》系列盗版的打击。自《传奇》在国内取得惊人成功以来，大量抄袭《传奇》源代码的私服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涌现。盛大游戏配合地方公安部门，进行不懈打击，取得了丰硕成果。

★游戏规则抄袭：目前处于灰色地带。

模仿游戏规则必然导致同质化游戏的产生，从而挤压原创游戏的市场份额。但根据我国著作权法对作品的保护，只保护思想的表达，不延伸思想本身（这一理论主要来源于国际条约，即任何人都不能垄断思想，否则会阻碍人类的进步。在我国司法实践中，法院也多次依据这一理论对作品的保护范围作出判断）。由于游戏规则不是法律意义上可以复制的东西，而是一种规则，因此游戏规则尚不能受到著作权法的保护。

但这并不意味着此类智力创作不受法律保护。不过，除了著作权法，游戏玩法的相似性仍然可以从“不正当竞争”的角度进行解释和理解。事实上，游戏的开发设计需要极大的创造性劳动，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进行研发。如果不将游戏规则作为抽象的创意进行保护，不利于激发创新，也不利于为游戏行业营造公平合理的竞争环境。事实上，在2014年《炉石传说》诉《卧龙》一案中，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就宣告《炉石传说》胜诉。虽然我国不是普通法国家，没有“遵循先例”的规定，但此案足以说明“游戏玩法”的独创性至少得到了法律的保护。

★游戏视频盗版：网络直播行业普遍存在的现象，国内游戏直播网站大多采用“客户端截取游戏画面，再将画面传输给观看的玩家，加上自家平台的解说、配音”的模式。

这一现象的盛行，主要原因是我国现行法律关于网络直播还存在较多的盲区，对网络直播平台的监管还处于灰色地带。

▎近年来游戏行业典型侵权案例

★ 北京大学创始人起诉暴雪

2010年，北大方正起诉暴雪公司侵犯其五款方正字库电脑软件著作权及五款字库中各汉字的图形著作权。2012年5月，最高人民法院一审判决暴雪公司等停止侵权行为，赔偿北大方正经济损失200万元及合理诉讼费用5万元。

★ 腾讯火影维权

2013年1月，腾讯宣布与日本集英社、万代游戏等公司达成战略合作，获得集英社11部人气经典漫画的独家电子版权，同时开发《火影忍者OL》。

2013年4月，广东卓建律师事务所受腾讯公司的委托，向国内多家游戏厂商发出律师函，要求其删除根据动漫《火影忍者》改编的盗版游戏。

★ 金庸联手畅游、完美世界打击侵权手游

武侠题材一直是国产游戏产品的主流题材，而金庸相关作品的影响力更是毋庸置疑。即便现在在苹果App Store和Google Play上搜索，也能找到数十款抄袭金庸题材的游戏产品。事实上，在中国大陆，获得金庸题材游戏授权的仅有畅游和完美世界两家。

畅游以2000万元的价格获得了《天龙八部》、《鹿鼎记》等10部金庸小说的手机游戏改编权；完美世界则获得了《射雕英雄传》（《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等4部金庸小说的网络游戏改编权。因此，面对盗版，两家公司在金庸的委托下，于2013年联合对金庸作品在大陆地区进行维权。

★ 山寨《传奇》集中清算

自2013年7月至2014年1月底，盛大在半年内连续起诉苹果等16家厂商，累计赔偿金额高达1.46亿元。

2013年7月，盛大公司举报上海龙世界公司的产品《龙世界霸业》侵犯《热血传奇2》的著作权，龙世界三位创始人，均为盛大公司前员工，被警方刑事拘留。龙世界公开表示其产品没有侵犯著作权。此后，盛大与龙世界就此问题斗了半年之久。三位创始人被湖北荆州沙市区警方刑事拘留三个月后，于2013年11月全部取保候审。检察院以证据不足为由将案件退回补充侦查，但并未撤案。

2013年11月，盛大游戏起诉百度、三七玩、北京九天创世、上海凯影网络等公司，称其多款产品侵犯了《热血传奇2》注册商标专用权及著作权，并对盛大构成不正当竞争。

2013年12月底，盛大游戏向法院提起诉讼，起诉苹果美国总部、苹果上海、91无线等三家公司涉嫌运营《热血传奇2》侵权产品，要求赔偿100万元。

至2014年1月底，盛大再次向法院申请追加多名被告，至此，被盛大告上法庭的侵权《热血传奇2》公司已达16家。

★ “王者之剑”和“龙之怒”

2013年，蓝港互动起诉九合天下侵犯其《王者之剑》手游版权。蓝港互动认为《王者之剑》使用了《王者之剑》的源代码，而参与《王者之剑》开发的技术人员余某曾任职于《王者之剑》项目组，接触过《王者之剑》手游的源代码。蓝港互动随即起诉《王者之剑》游戏厂商九合天下。最终，法院支持了这一证据，判决认为：经过原告和被告双方对代码的分析，认为二者构成相似游戏，考虑到《王者之剑》上线时间早于《王者之剑》，且被告员工余某有机会接触原告代码，被告无法对代码相似部分做出合理解释。蓝港互动胜诉，九合天下被判侵权。

★《卧龙传说》抄袭《炉石传说》

2014年，暴雪《炉石传说》诉《卧龙三国》案开庭审理，当时引起了业界的广泛关注，因为“不正当竞争”会让法院得以保护此前一直模糊的“游戏创意”。最终，法院判决侵权成立，原告胜诉。

★《酋长萨尔》：2015年第一款被暴雪捍卫的魔兽世界游戏

2015年1月，《萨尔酋长》被暴雪起诉侵犯《魔兽世界》。网易和暴雪在诉讼的同时提出了禁令申请，请求法院立即禁止三被告停止涉嫌侵权行为，并提供1000万元现金担保。广州知识产权法院在组织双方开庭审理后，做出了禁令裁定。在重重压力之下，被告《萨尔酋长》（又名《魔兽世界》）先是大量修改游戏内角色，随后直接停止服务。

★ “刀塔传奇”：阿格鲁斯之踵

2015年3月23日，暴雪在台北地方法院起诉《刀塔传奇》侵犯《魔兽世界》和《魔兽争霸》的著作权和商标权。同年5月，《DOTA2》开发商Valve起诉《刀塔传奇》开发商和运营商中青龙图和莉莉丝侵犯著作权、侵犯商标权和不正当竞争，索赔3100万元人民币。北京海淀法院受理了此案。6月，暴雪娱乐作为第三人加入诉讼。

2015年底，美国法院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了暴雪和Valve对《Dota Legend》侵权纠纷的诉讼，但受此诉讼影响，友利控股于2015年11月29日宣布终止对中青龙图的收购。

2016年5月13日晚间，龙图游戏在《刀塔传奇》官网发布公告，称已与暴雪、Valve达成对双方都有利的解决方案。龙图和莉莉丝将向Valve和暴雪支付一笔款项，并修改原版《刀塔传奇》的名称和部分美术。修改后，这款手游将以新名称《小冰传奇》发布，并在App Store重新上架。

★《全民武林》完美旅行补偿

2015年8月17日，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正式作出判决，一审判决北京奇遇互动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权及不正当竞争，判令向版权所有人完美世界赔偿损失60万元、向搜狐畅游赔偿损失150万元。

法院在判决中认定奇游互动明知未经授权，在其卡牌游戏《全民武林外传》（后更名为《武林外传》）中大量使用金庸小说元素进行改编并向公众传播，主观上存在恶意，客观上损害了著作权人的利益，违背了诚实信用和公认的商业道德，构成不正当竞争，应当承担相应责任。法院一审判决奇游互动赔偿完美世界、搜狐畅游损失并承担相应诉讼费用。金庸作品游戏改编权侵权案因影响广泛、影响深远而备受关注，法院的首次判决也向行业发出了明确信号。

从判决结果来看，此次法院判罚的赔偿数额明显高于一般的版权侵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48条规定，侵犯著作权或者与著作权有关的权利造成的实际损失难以计算的，应当根据情节给予50万元以下的赔偿。此次判决明显超出了原有的范围，体现了国家对涉及重大资金流向的新兴文化产业和虚拟财产的重视。

★四川“风云丝路”网站侵犯版权案

2015年3月，成都市版权局根据权利人举报，对“风云丝路”涉嫌侵犯网络游戏《新丝路传奇》著作权一案展开侦查。由于案件涉案金额较大，成都市版权局依法将案件移送成都市公安局侦查。经侦查发现，2013年起，邹某等人未经权利人许可，建立网站提供名为“风云丝路”的游戏私服，并售卖游戏道具，违法获利120余万元。经鉴定，“风云丝路”私服游戏与游戏《新丝路传奇》构成实质性类似。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一十七条等规定，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人民法院于2015年12月29日作出刑事判决：邹某等犯侵犯著作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五万元。

★腾讯诉掌上纵横商标侵权案获赔251万元

2015年11月13日，腾讯科技向深圳市福田区人民法院起诉掌上纵横信息技术（北京）有限公司等4家公司侵犯腾讯科技拥有的“天天跑酷”商标权，要求掌上纵横立即停止侵犯其注册商标权，并赔偿经济损失1197万元。2016年5月13日，掌上纵横发布诉讼进展公告，称双方经友好协商达成和解，腾讯科技撤诉，被告在三个工作日内向腾讯科技一次性支付251万元。

▎侵权案例分析

那么游戏公司该如何解决版权侵权纠纷呢？我想分享一下自己的经验。

2015年1月，一款名为《三国群英传》的手机游戏登上了苹果应用商店付费榜，游戏内容与PC单机游戏《三国群英传2》一模一样，只是背景音乐换成了美剧《冰与火之歌》的主题曲。此时，《三国群英传》全系列手游改编及运营权都在北京飞流九天科技有限公司手中。这款侵权手游立刻引起了北京飞流的关注。笔者当时是飞流的制作人，负责手游定制项目的开发和IP相关事宜，于是立刻着手维权。

第一步是收集证据。

笔者与法务部的同事一起来到了北京方圆律师事务所，笔者记录了四份文件，详细对比了PC单机游戏《三国演义2》和侵权手机游戏《三国演义》的整体游戏流程，包括人物角色、世界地图、战斗流程、内政流程等，并将四份文件交给了北京方圆律师事务所的专职律师，对其真实性、有效性进行了法律论证。

第二步，准备起诉。

在法律同事的协助下，我们成功从IP授权方台湾寰宇画廊取得商标证书及版权证书，最重要的是取得寰宇画廊授权飞流九天在授权区域内对《三国演义》进行维权。

第三步，提交证据。

笔者通过Apple Store的投诉系统和电子邮件将所有信息提交给了苹果中国。

第四步，与侵权方进行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