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 | 李春晖
2005年,硬糖先生在成都读六年级。
语文老师在讲到巴金的时候,随口说道:“他已经一百岁了,去年我回成都参观了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全班同学发出惊叹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和这位文坛巨匠处在同一个时空。
一般来说,被收录进九年义务教育教材的明星,大多已经去世。有人在哔哩哔哩上厚颜无耻地表达了自己的误解:“我初中时读《活着》的时候,封面是余华抽烟的黑白照,下面还有简介,我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直到今年,余华凭借“邋遢小狗”形象再次爆红(第一次是疫情期间的各种金句),有网友惊呼:“什么!余华老师才63岁!我还以为他八九十岁呢!”再告诉大家一个鲜为人知的事实,小学课本《珍珠鸟》的作者冯骥才今年81岁,有一个抖音账号。最近一次更新是10天前,有网友问:“老师,珍珠鸟多少钱?”
年轻人不敢相信写《活着》的人还活着,而写《活着》的人却说自己靠《活着》活着。一方面,文化名人与普通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一道奇怪的次元壁,另一方面也说明上一波文化网红确实过去太久了。突然之间,与文化名人的距离再次缩短,让人无比惊讶和激动。
如果把《百家讲坛》的全民火爆作为上一轮“文化热”的标志,那么从《易中天评三国》到《余华变成邋遢小狗》,其实跨越了16年,足够郭襄从一个吃奶的婴儿变成杨过的迷妹了。
时间长河两端的人们对文化名人的要求都发生了变化。16年前,是家长带着上小学的孩子来图书签售会问易中天“孩子该如何欣赏经典”;16年后,是年轻人拿着书来问余华写《一辈子不工作》。
小学生和年轻人或许是同一种人,上一次人们渴望知道一些事情,以便将来能做出一番大事,这一次人们渴望为现在的生活找到一个解释,哪怕这意味着寻求一些无益的安慰。
余华一直在努力
余华的网红天赋,最早是在20年前的一则高考减压广告中展现出来的。
“1977年和1978年我两次参加高考,当然两次都没能通过。我一个同学报考了剑桥和牛津,但他不知道这两所学校不是中国的。很多人夸我语言简洁,其实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不认识多少单词。”
短短几句话,脱口秀演员们看完都赞不绝口,称这是“天赐之物”。许知远上《吐槽大会》时被赞笑话有文化,后来李诞透露笑话是鸟鸟写的。如果余华上节目,小国大概就不用找人写剧本了。余华有空了,可以给建国、程璐等脱口秀演员改剧本。“你的笑话太绕了,语言不够简洁。”
余华也乐于担任自己作品的编剧,打通了当下最时髦的IP产业链。从1994年张艺谋执导的《活着》,到最近上映的《大河报》,他都有参演。千禧之际,他还兴致勃勃地为《许三观卖血记》写剧本,想找姜文来导演,但没过审,反而是韩版《许三观》被河正宇拍了。
他不怕镜头,2007年,余华在电影《小说》中扮演自己,这是他的银幕处女作。电影讲述一群作家开会讨论“诗歌”的故事。最后,余华出现,还在帮导演思考电影的结局。这算是“打破第四面墙”吗?
可惜,这样一位活跃的教师余华,并没有真正成为电视时代的“大众偶像”。他的采访、演讲、签售会上的发言,现在看来都太先进了。当我们今天笑着修改他的作品时,不知道当时的媒体会不会认为余华是个“异类”。
真正让余华成功“转型”的作品,是贾樟柯2020年的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虽然贾平凹和梁红也在里面,但只有余华犀利得让人不忍直视。他在片中冷静地讲述自己的转型经历,无意间成为疫情时代不少年轻人的精神导师。豆瓣上最贴切的评价是,贾平凹太重,梁红太轻,只有余华游得轻盈。
“我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完全不会写,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后来找了本短篇小说集,学会了分段。我志向很高,不管写得好不好,都投给《人民文学》、《收获》,被退回后,就投给北京文学、上海文学等质量稍差的杂志,如果不行,就投给吕梁市的杂志。”直率的余华,展现的不是作为作家的人,而是作为作家的人。
接下来的两季《我在岛上读书》应该是余华的综艺首秀,不仅有好友莫言,还有苏童、阿来、马伯庸、紫金陈等作家,聊了各种话题。其实单是余华和莫言之间的斗嘴就挺有意思了,但节目意外地冷门。相比当年《百家讲坛》的火爆,这一轮文化网红热大概是用“形象”、“金句”和“情绪”满足了人们,至于具体的文化内容,已经不重要了。
精神状态领先20年
看余华在《我在岛上读书》中的表现,我们就能理解十几年前他为什么没有像易中天、于丹、纪连海那么红,既然他的“精神状态领先二十年”,那现在的人应该能够理解当年的他。
其中一个节目是在邮轮上拍摄,早上八点多,天很冷,余华明显没睡饱,精神恍惚。主持人把嘉宾们带上船,热情地和编剧们打招呼。余华在和人拥抱,表情呆滞,像是PS出来的一样。有人问苏童:“你不是一直中午才起床吗?”苏童无奈:“没办法,只好服从组织上的调整。”那人又问:“你不疼吗?”苏童说:“疼。”余华疼得连眼睛都闭上了。
经历过大锅饭时代的人,大多都和苏童一样,有大局观,心里有“组织”。但余华身上明显住着一个00后,演得像个农民工八出头的状态。没有精神,但工作还是要干。你再要求什么别的,资本家逼你也太过分了。
需要注意的是,90年代作家的使命不再是宣泄、指责、揭露,所以无论什么样的问题抛到余华身上,他都表现出冷静、朴素、幽默和温暖,在纷乱、危险的日常生活中,余华依然能给大众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是一个冷笑话,也是一种消解绝望的方式。
上个月在韩国的一场签售会上,粉丝们要求余华写一首关于“致富”的歌,余华却举手改成了“志向”,真是雄心壮志啊!有人让他写“一辈子不工作”,他却后悔了,在背面写上“在家工作也一样,好,你工作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还有人要求他写“更上一层楼”,但余华漏写了“一”,马上又在一个加号上写上“二”,看来余华自己并没有爬到这个层次。
看了这些妙语,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要熬夜排队。余华就像山寺里的老和尚,偶尔念叨几句佛经,点醒那些烧香加油的善男信女,一扫阴霾,鼓起勇气下山重新体验人间。困难没有变,困难中的年轻人也没有变,余华只是稍微改变了他们的想法。六祖惠能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动。”这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同样的话,如果是没有阅历的年轻人说出来,就是玩梗卖假药。但如果是余华,有文学大师背书,有始终如一的人生阅历,那就是最有用的补药。应该说,余华的“梗化”不是他主动做的,而是移动互联网媒体建构的。当严肃作家变成邋遢的狗,网红经济的逻辑早已完成了对文化领域的渗透。
文化影响者迭代
1978年,余华高考落榜,易中天则以同等学历考入武汉大学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2006年上海书展上,易中天的《三国演义》一天售出6000册,打破了余华2005年创下的3000册的纪录。
两人交织的经历,是两代文化大咖的缩影。上一代文化大咖,多是学院派的灵活者,身兼教授、学者身份,但思想活跃,愿意拥抱电视和大众。欣赏《三国》的易中天、读《论语》的于丹、探寻《红楼梦》隐义的刘心武、讲《百家姓》的钱文忠、关注清代名臣的纪连海、关注宋代沉浮的袁腾飞、用女性视角解读唐史的孟曼,都是如此。
这一代文化影响者是非学术性的反对派,社会身份去权威化,更多是自由派知识分子的冷漠。最大的不同,是他们不再输出具体的文化内容。余华从不教年轻人如何写小说,莫言像一个睿智的老农,许知远总是悲愤交加,但你不知道他悲愤什么。
上一代文化影响者面临着饥渴的公众。2007年《羊城晚报》报道,8岁的小学生李南天虔诚地看着他刚买的《三国味道》。他的母亲陈女士自信地说:“为了让孩子们爱上古代文化,家长们呼吁多出版这样的教育类书籍。”
不知道是不是书店代理,但大家对历史学家的向往是真的。手捧一本《三国演义》不一定代表你掌握了很多知识,但它确实体现了社会尊重知识的大趋势,仿佛这是教育投资这条看不见的路上可见的“成功的另一面”。
如今,人们对于文化影响力的关注,更需要情感上的调适。当年买《三国味道》的孩子们,没有成为史学家,也没有领悟汉末英雄的创业精神,而是成为了普通的劳动者。能激起他们共情的,不再是三国时期的周郎赤壁,而是失败的孔乙己,以及无人问津的“琅琊山”。
在这个过程中,媒介的改变也极大影响了传播内容本身。从电视到手机,深刻的变化是文化大咖不再系统性地输出内容,而是片段式地输出金句。在《百家讲坛》彻底没落之前,不少大学生参与了节目的录制,纷纷称赞自己的老师。说实话,那种系统性、学术性、枯燥无味的叙述方式,确实让人难受。
想想看,当电视转到《百家讲坛》的时候,我可能没那么感兴趣,想换台。但换台的行为无形中会形成一种压力:我看不了文化节目,我是不是天赋不够?至于有没有家长逼着孩子看,还向别人吹嘘说孩子看得津津有味,不得而知。
如今,易中天退休后,全身心投入完成24卷本的《易中天中国史》,先立论后著书。纪连海的抖音作品还有他自己的《四爷很忙》和《从天而降》等,销量不错。于丹在抖音上有200万粉丝,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从芝麻粉到茶具,再到上野千鹤子。不过,上野的观点应该和孔子有冲突吧?
可以肯定的是,多年以后,余华还会因为《活着》被人们记住,而他作为文化影响者的身份却会被遗忘在某个角落。历史是轮回的,谁敢说下一代的年轻人不会突然喜欢上《百家讲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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