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

本文是作者2月21日至3月1日在伊朗首都德黑兰写的生活日记。

相较于其他国家，伊朗极度紧张的国际局势、长年制裁之下脆弱的经济、渗透到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宗教传统等均影响了其对待疫情的态度。从2月20日晚伊朗首次宣布在国内发现新冠疫情，到3月1日累计确诊病例达978例、多名高官感染，伊朗经历了从忽视病毒到关注、从嘲笑到紧张的心态剧变，疫情持续至今。

截至3月5日，伊朗确诊病例已达3513例，本文作者仍在德黑兰的家中，等待疫情的拐点。生活还要继续。

2月21日 周五 晴

昨晚，消息传来，伊朗终于公布库姆两例确诊病例，均已死亡。按照中国新冠病毒的死亡率来看，这是几百人被感染的节奏。

我当时有点紧张，想着政府是不是应该把议会选举推迟几周来控制疫情。我打开手机看了伊朗政府的电视新闻直播，官方媒体仍然鼓励民众上街投票参加议会选举，强调候选人是谁并不重要，投票就是打美国人的脸。

做自己的事情，总是想着别人怎么想，这是缺乏自信的表现。或许保守派控制的宪法监护委员会知道自己已经取消了太多改革派的参选资格，伤害了民众投票的积极性，因此感到愧疚。

伊朗政府知名网络评论员卡沙尼在推特上指责一些伊朗人散布新冠病毒恐惧情绪，以阻止人们投票，称这是“肮脏而龌龊的”。

● 伊朗亲政府评论员卡沙尼的推特账户/互联网

或许是因为年初苏莱曼尼被杀、革命卫队误击客机事件让体制的可信度受损，政府不顾疫情举行议会选举，显然是想通过投票率挽回面子，这并不奇怪，因为有些伊朗人把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好了，我就不去管别人的事了。周五，天气不错，我去800米外的纳伊布路口的赛勒斯超市（这个名字真是气势十足，国内没人敢用秦始皇的名字来命名超市）买菜买米。路过路边的一所幼儿园，看到一个手持AK47的士兵，黑色的枪口四处挥舞。

我倒吸一口凉气，往幼儿园里看了一眼。原来这是地区投票站。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工作人员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投票率应该不高。我想拍张照片，但看了一眼那把 AK47 后，我决定不拍了。

当时是周末，超市里人不多，买了两公斤鸡肉，一条鱼，一袋米。最近手头拮据，就买了印度进口的大米。伊朗北部吉兰省产的大米口感更好，价格也比进口大米贵很多。这也是一道风景。

回国后，我看到卫生部公布德黑兰确诊4例，全国确诊18例，死亡4例。这个消息甚至传到了我国内地的父母耳中，他们很担心。我告诉他们要多照顾自己。

晚上得知伊朗地区盟友伊拉克宣布关闭与伊朗的边境，鸭子先知道春天河水回暖，看来伊朗局势不容乐观。

2月22日 周六 阴天

尽管心里有很多的顾虑，但我还是咬着牙去上班了。

我的合作伙伴是伊朗的公司，早上到那里后，我跟伊朗朋友说，明天就在家办公，疫情不是开玩笑的。他觉得我太夸张，没当回事，但我一再坚持，最后他才同意雇一辆车每天接送我上下班。

中午，我的朋友去法院办案，回来后精神抖擞地说：“今天我的朋友司法部副部长跟我说，不用怕病毒，病毒是政府故意散布的谣言，让老百姓不敢上街聚集抗议。”

这位朋友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住在德黑兰富人区一栋带有200平方米庭院的大别墅里，位列伊朗最富有的50人之列，被认为是伊朗最顶尖的精英之一。但他怎么会相信如此幼稚的阴谋论呢？

下午坐公司车回家，看到街上戴口罩的人少之又少，伊朗人真是粗心大意。可是公司楼下的药店怎么都贴出口罩售罄的告示呢？会不会是一些无良商家囤积了？哦，我怎么就搞阴谋论了？羞耻啊。

我在车上看新闻，看到德黑兰13区市长确诊感染新冠病毒。新闻下面是前天的照片，显示他参加了德黑兰市议会的会议，坐在市议会议长穆赫辛旁边。新冠病毒政治正确还挺多的，各行各业的人都受到照顾。

●20日德黑兰市议会协调会上，前排戴口罩者一天后被发现感染，其右边为市议会议长、前总统拉夫桑贾尼之子穆赫辛/网络

接下来的消息是迪拜又有两例输入性病例，都是伊朗人。昨天伊拉克和黎巴嫩也各有1例伊朗输入性病例，伊朗即将成为疫情大疫区。这个输出比例也让人担心伊朗到底有多少人被感染。

我打开微信，和在伊拉克的中国朋友聊天，讨论迪拜是否也像伊拉克一样，切断了飞往伊朗的航班。考虑到阿联酋航空是疫情期间唯一一家从中东飞往中国的航空公司，如果想回国，只能乘坐不靠谱的俄航。接着，我又上网搜索战斗民族飞行员给乘客带来的各种极限体验，肾上腺素微微分泌。

我晚上看了伊朗官方新闻，疫情爆发地库姆圣陵的管理人谢赫·赛义德反对关闭圣陵、取消周五祈祷，在他看来，圣陵是治病的地方，不是传染源。在我看来，疫情面前，如何平衡科学与宗教，是伊朗政府面临的一大难题。

根据伊朗政府官方数据，今天新增10例，德黑兰2例，全国累计感染28人，死亡5人。我跟朋友说，明天就不去上班了。

2月23日 星期日 雨

政府宣布所有学校停课三天，公交车和地铁也开始消毒，这是好兆头。不管政府如何淡化疫情，必要的政策已经开始实施。

朋友给我发来一张照片，称德黑兰最大的Hyperstar超市的货架已经空了，城北革命卫队大道中产阶级社区的超市货架也大多空了。

这和我这几天的心情很矛盾——身边的伊朗人总是很大方，怎么会去抢东西呢。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去了我经常光顾的那家肉店看看。幸好，那里的肉品供应充足。

我给屠夫介绍饺子，问他小牛肉还是小牛头肉好，他切了两磅小牛头肉，剁碎做馅，给我，48万里亚尔。我还让他给我一份鸡胸肉喂楼下的流浪猫，这样我就能凑足50万里亚尔（约合人民币83元）。

看看你们伊朗的中产阶级，平时自称是文化精英、社会领袖，批评政府腐败，什么都讲巴阶级（皮钦波斯语，意为“上流社会”），但现在疫情来了，你们却像下层阶级的人一样，抢着超市的物资。我们是南城普通的伊朗人，平时文化水平不高，但面对灾难却淡定从容，没有一个人抢购物资，肉铺里不仅肉品齐全，还留了一些给流浪猫吃。

巷子里的流浪猫都和我熟，最近的一只叫牛猫，情商很高，见到我就翻着肚皮跟着我上楼，吃饱了就趴在地毯上睡觉，睡够了喵喵叫一声，开门走开，有点“我不打扰你，你也不打扰我，再见面我们还是朋友”的精神。

●牛猫在作者家的地毯上/世界说

还有一只灰背白腹的“西西”，平时蹲在巷口小店的货架下，看见我经过，就喵喵叫着蹭我，我腿也挪不动，只好去小店买腊肉给她吃，我怀疑她一定是受过小店的秘密训练。

我最熟悉的流浪猫是米秀，一只三色母猫。她性格很内向，从不向陌生人要食物。巧的是，我刚搬来这里时，她是我喂养的第一只猫。她还有一个2个月大的小猫，活泼可爱。一个月后，在一个雨夜，她的小猫死在了车轮下。她三天不吃不喝，一直对着小猫死去的地方嚎叫。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我想着把她的孩子留在屋里过夜，但后来因为事情太多就忘了这事，没想到就因为一念之差，猫和人就阴阳相隔了，至今我为此感到愧疚。

今天买鸡，在巷子里看到她，就赶紧过去喂她。对面巷子里的大姐萨拉女士也出来喂她。她是米舒的“主食提供者”（一般都是我喂牛猫），去年因为参加抗议德黑兰市政府滥杀流浪动物的示威活动而被关押了8天。据她介绍，疫情发生后，很多人认为流浪猫会传播新冠病毒，就把流浪猫赶走了。很多平时喂猫的人也不喂猫了，再加上这几天夜里一直下雨，这些小可爱们的日子很不好过。我答应她，一定会好好照顾米舒和其他流浪猫的。

我又想到了Michelle死去的孩子，人类是多么强大而冷漠，司机不小心让猫妈妈失去了孩子，人类是多么脆弱，新冠病毒就像天堂众神之间的醉驾赛马，多少生命被摧毁，多少家庭破碎，悲痛！

2月24日 周一 晴

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刷推特看看疫情怎么样，今天就被高层的无礼言论轰炸了。

鲁哈尼：很多人是自然死亡，为什么要怪罪新冠病毒？我：惊讶的表情。

韦拉亚蒂：冠状病毒的危险性比流感小。我：我惊呆了。

伊朗国家电视台专家：戴口罩不如勤洗手。我：困惑。

卫生部副部长：病毒没什么大不了的，先在家休息，喝水吃维生素，严重了再去医院。 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伊朗新冠病毒死亡率这么高了，你没把轻症算进去！

卫生部副部长：城市隔离是一百年前的过时政策，中国人不满意隔离，就不做！我：好像很有道理……

库姆周五祈祷的领祷者说：多读经文和圣训，避免生病。我：这好像是1300年前的做法，比隔离还要古老……

伊朗政府试图假装病毒无害，这可以理解。伊朗经济正在衰退。如果实施隔离，经济将崩溃，人们将争抢物资，造成短缺和社会动荡。保护经济和绝对控制疫情只能朝一个方向起作用。没有隔离，社会将平稳运行，人们将正常饮食和工作，但疫情将蔓延。

疫情震中库姆是各国什叶派的朝圣地。这波疫情经伊朗蔓延至中东各地，科威特输入3例，巴林输入2例，阿曼输入2例，伊拉克输入1例。伊朗开始遭到各国隔离，亚美尼亚、阿富汗、土库曼斯坦、巴基斯坦、土耳其等国相继关闭与伊朗的边境。土耳其似乎有些尴尬，卫生部长出来假惺惺地说：“如果早点隔离库姆，我就不封边境了。”

●库姆的法蒂玛圣殿。它被视为伊朗最神圣的圣地之一，每年都有大量什叶派穆斯林前往朝圣/维基百科

社交媒体上最近几天关于疫情来源的讨论很多，官方媒体称是由中国工人、库姆商人和中国宗教学生输入的，但遭到质疑和否认。但不管怎样，在伊朗人心目中，中国就是疫情的源头，大家也质疑马汉航空为何在中国疫情暴发后不停航。

我很担心，因为零号病人还没有找到，而且看起来这个疫情很难控制。

2 月 25 日，星期二，雨

昨天表示大多数新冠病毒患者可以在家休养的卫生部副部长哈里里奇今天发布了一张自拍照，宣布自己感染新冠病毒，并承诺两周内出院，伊朗将在一个月内战胜病毒。他讲话时面带微笑，声音低沉，看上去不像一个病人。

昨天我看到他在政府发言人拉比埃旁边讲话时擦汗，就觉得不对劲。但现在最害怕的人应该是拉比埃！在病人旁边站了半个小时，要知道，在中国，有些人接触病人15秒就得病了！

晚上和一位伊朗老友喝咖啡，她是个诗人，出版过自己的诗集，现在每周二上博士课。

咖啡店里依然人头攒动，没有人戴口罩。老板平静地解释，每小时都会用消毒剂清洁桌面、厨房和门把手。店员也笑着说，对病毒并不怎么在意，因为“需要担心的是老人”。他和女友在德黑兰租了一套房子，不回家的话，就不会传染给年迈的父母。

诗人走到我面前说：“你看，病毒是从中国来的。”但在谈及被感染的政客时，她却很释然，认为病毒有“强烈的正义感”，希望所有教士都死于这种疾病，然后伊朗人民就能获得解放。

幸好咖啡馆里的音乐声很大，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

随后，她谈到了自己在库姆上课的经历，进校园前必须用酒精涂手消毒。现在停课了，她很想去旅行，但钱包实在太空，只好放弃，改成每天去健身房。健身房也有一些防护措施，每个人在门口都戴一副一次性手套，防止病毒传播。

我约她出去的时候，其实都忘了她要去库姆上课。不过算了，相信朋友，别让疫情伤害了友谊。不然，如果有一天你熬过了疫情，朋友却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2月26日 星期三 雨

今天，议会国家利益委员会主席努尔祖尔也确认感染了冠状病毒。在他的自拍视频中，他看起来比昨天的哈里里奇还要精神抖擞。病毒的政治正确性仍在继续。

前几天，一则新闻在伊朗华人圈爆红，一名中国女孩和她的伊朗丈夫囤积了50万个口罩，却被德黑兰军警没收，大家纷纷指责她不择手段捞钱，损害了中国人的形象。

●德黑兰街头戴口罩的路人/网络

新闻详情今日出炉，这名女孩在伊朗疫情爆发前囤积口罩，准备和丈夫一起卖到当时已经深受疫情影响的欧洲，不料却被邻居举报，警察不知从何而来，辛苦买来的物品打了水漂。

有了这些事实，情况可以说就被扭转了。

首先，夫妇俩在伊朗疫情期间没有囤货，伊朗政府无权没收他们的物资；其次，夫妇俩也没有借疫情高价卖口罩，50万只口罩被没收时，它们正放在家里；最后，根据伊朗不成文的法律，“四面墙内人人自由”，军警无权闯入私人住宅。这次强势部门以疫情为名，打破官民共识，闯入私人住宅没收私人物品，对今后公民自由的尺度将产生长期负面影响。

当然，这件事情最让人讨厌的还是邻居的告密。诚然，人人都是八卦者，这是伊朗一个突出的（负面）文化特征。伊朗政府在内部反间谍工作中取得了许多成就，八卦文化的盛行功不可没。但邻居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毕竟大家生活在一起，天天见面。如果你告发邻居，把他们关进监狱，以后你们还怎么生活在一起呢？

伊朗的告密邻居可能是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人之一。

2月27日 周四 晴

今天感染人数增加了105人。单日新增病例首次超过100人，这不是好事。然而，站在卫生部副部长旁边的拉比埃先生的新冠病毒检测结果呈阴性！

考虑到这些高官患病后自拍的照片都是红扑扑的，我不得不问：你们是不是装病？然后告诉民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民众继续不戴口罩在街上行走。阴谋论又来了，我需要自我反省。

下午，领袖哈梅内伊就新冠肺炎疫情发表讲话的视频被发布，大家赶紧观看吧。

●继近日其顾问因新冠病毒去世后，哈梅内伊的健康问题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 / khamenei.ir

要知道，每每在关键时刻，领导人的发言都是说了算，从2009年的学生运动，到2017年年底的反建制游行，再到今年年初客机意外击落事件引发的民众抗议，只要领导人一发言，就意味着事件尘埃落定。

但这次讲话显得平淡无奇，讲话视频时长不到2分钟，哈梅内伊看起来有些疲惫，只是称赞了医护人员和卫生部长，希望病毒尽快过去。

卫生部被点名表扬，封城大概不会发生。但他也没有表态，毕竟病毒比政治反对派更狡猾，更难对付，不需要枪炮军队，不能想压制就压制。

晚上，我实在没法再待在家里，打车去了城北富人区的AVA购物中心买了一件阿玛尼衬衫。一进门就有人给我量体温，电梯按钮旁边放着纸巾，有工作人员戴着口罩。

德黑兰的大型公共场所似乎也慢慢开始重视新冠病毒，或许是希望通过大规模消毒，让消费者更安心前来消费。然而，这些防疫措施或许吓坏了消费者。商场里人很少，平时熙熙攘攘的美食广场里只有一桌人在吃饭。

我去了二楼的阿玛尼店，看中的衬衫大概700元，手机银行查了卡里余额，钱够用，但转念一想，要是疫情再严重，银行都关门了，没人敢去银行给我转账，那我岂不是一无所有了？

算了，肚子比衣服重要，阿玛尼不买了，上楼喝20块的果汁解闷。

回家的出租车上，我拿出手机刷微博，看到一些没良心的年轻人在指使这个国家、那个国家“抄中国的功课”，我气愤不已，武汉、湖北人民的封城血泪才控制住了疫情，你们不去忏悔逝者，反而拿逝者的功绩来吹捧自己。

或许，只有在疫情中逝去的人，特别是那些牺牲的医务工作者，才有资格告诉外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因为当前的胜利是他们自己争取来的。

但他们已无法说话了。

伊朗是一个保守的国家，但这并没有减少波斯文化对于个人价值的尊重，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也说过，为了拯救世界而牺牲一个小女孩是不允许的吗？

我还建议你读一下霍桑的《红字》，了解一下主人公海丝特如何将胸前的字母A从“通奸”改为“天使”。

2月28日 周五 晴

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成立41年来从未间断过的周五祈祷在全国范围内被取消。避免了一场集体自杀。

疫情面前，信仰终于让位于科学。库姆开放的圣墓也定期消毒。前几天还高喊圣墓能治病的谢赫·赛义德已经开始劝说民众采取必要的卫生防护措施。

那么疫情过后，神职人员如何才能在信徒心中恢复宗教权威呢?经文中经常提到，当一座城市不敬拜上帝时，上帝就会降下瘟疫和洪水来摧毁这座城市。

但在什叶派版本的圣训中，疫情起源地库姆是一座宗教圣城，“天堂的八个门中，有三个在库姆”。如今，库姆已成为致命疫情的源头，疫情已蔓延至伊朗及整个中东地区。

伊朗宗教领袖必须加强对宗教法的学习，做出符合科学精神、有利于抗击疫情的宗教指导。

●伊朗库姆，工作人员正在对宗教场所/互联网进行消毒

2月29日 周六 阴天

今天早上打开手机刷推特，才发现，指责舆论利用新冠病毒来阻止伊朗人投票的网评卡沙尼先生，居然已经因新冠病毒去世了。伊朗确诊病例一天内增加了209例，而且增加的速度越来越快。

外面下着雨，空气质量不错。我穿好衣服下楼，准备去客运南站（去库姆的公交车和出租车都在这个站）拍摄人们的日常生活。院门一开，就碰到了住在楼上的老太太。

隔壁老太太气喘吁吁地告诉我，离我家300米远的革命广场电影院前的大街上，一位老人突然倒地昏迷，疑似感染新冠病毒，被救护车拉走了。得知我要去的地方后，她直接堵住了门，警告我：“现在这样做很危险。”

历史一再证明，邻里关系很重要。出于对她的尊重，我气冲冲地回家了。这位老太太以前还嘲笑我因为戴口罩而大惊小怪，现在却突然这么谨慎。看来在伊朗人心目中，疫情确实恶化了。

珍惜生命是世俗情感的表现，当初在宗教氛围浓厚的革命广场租房，本想省点钱，好在这栋楼里居住的邻居都是世俗人士，思想开明，容易沟通，就像沙漠里的一片绿洲，让我感觉很幸福。

我在网上搜索躺在沙发上的视频，发现老太太说的都是真的。除了这个案例，还有7个类似的病人倒地视频。这些视频都是反对派账号最早发布的。我不知道视频里的人是不是真的因为新冠病毒而倒地，但在这种关键时刻看到这样的视频，让我感到害怕。

3 月 1 日星期日 中雨

新增确诊病例385例，再创历史新高，形势有失控危险。

我后来才知道，中国驻伊朗大使馆的官方账号昨晚发了一条消息，劝告在伊中国公民不要未经允许经第三国返回伊朗，并组织大家登记个人信息，暗示如有需要将安排航班组织中国公民自愿撤离。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大多数人想离开，因为国内疫情基本得到控制，而伊朗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离开是一种逃避死亡的方式。

但我很犹豫。

我回到家了，也许很安全（最多隔离14天），但我有资格分享中国人民在疫情中挺过来的那种欣慰和安全感吗？当武汉、湖北很多绝症患者拿不到药而病情加重甚至死亡时，当全国人民在本该欢度团聚的春节却提心吊胆地待在家里时，当浙江一位医生因为隔离期间爱猫被社区领导强行活埋而心碎时，我却无忧无虑地呼吸着户外的空气，无忧无虑地在商场里出行逛街，在楼下和流浪猫玩耍。

回国后，我将永远低着头生活，因为我是一个逃兵，从来没有为同胞分忧解难。也许我还可以和朋友喝酒、吃烧烤，但我的心灵永远是一座孤岛。

如今，身处全球疫情新中心伊朗，或许是一次自我发现和救赎的机会。如果我能留在这里，成为疫情的一部分，忍受一切，保护自己，尽力帮助邻居，活下来，我或许就能昂首阔步地回家了。

但如果我死了怎么办？

回复还是不回复，这还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