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安

《军师联盟：虎啸龙吟》（以下简称《虎啸龙吟》）播出后，张永新导演经常做的功课之一，就是打开手机或电脑“学习”这部剧里的弹幕。剧中人们想象力的开放性、文本的另类呈现，让他感受到“画面与外界之间，存在着一种不那么有机，却又有趣的互联互通”。

“我应该去武侯祠，现在从成都坐高铁到西安只要一小会儿，我想为你烧一张火车票，因为这条路你走了一辈子。”这句台词出自剧中的诸葛亮。看到他去世后网友们的留言，张永新感触颇深。

在此前的一次《军师联盟》（以下简称《军师联盟》）研讨会上，今年已经45岁的张永新坦言，向年轻人学习，接受新的观看模式，也能反省来反思自己，让自己的作品不再局限于一城一地，而有更广阔的深度维度。

历时四年筹备、333天拍摄、投资4亿元的《军师联盟》一经上映便斩获豆瓣8.1高分，引发社交网络“三国热”热议。第二部《虎啸龙吟》以司马懿后半生为线索，讲述他从侍郎到权臣的军事历程，体现了家国情怀的宏大历史视角。

“这部剧有历史剧的影子，有古装剧的情节，有对人物精神的提振，也有情感的表达。”张永新这样描述热播的《虎啸龙吟》。

反战活动家

在此前播出的《军师联盟》中，司马懿与杨修的斗智斗勇、曹丕与曹植的皇位之争都集中在文戏部分，剧中唯一的战争画面则穿插在司马懿与曹操的对话中，用一句汉代民谣“十五从军，八十归来”和想象中的战争场景呈现给观众。

“这是我作为导演的态度”，张永新告诉古铎，“生活在和平年代，我们在审视那段历史的时候，不能单纯的满足于视觉的愉悦。它总能让观众看到什么，想到什么，这才是作品的价值所在。”

不过，作为《军师联盟》的续集，武打戏将是《虎啸龙吟》中绕不开的话题。在目前播出的剧集中，《虎啸龙吟》展现了石亭之战、失街亭之战、空城计、上方谷等经典战役。其中，最戏剧性的“空城计”虽属虚构，但一人一琴一城却深入人心，主创团队决定保留这一经典剧情。但如何找到接近经典的新方式，成为他新的困境。

以司马懿的视角审视空城计，让张永信恍然大悟。故事以一段经典的文字开篇，穿插两次倒叙，一句“向东望去”构建了司马懿与诸葛亮的交集，最后又在片刻间想象出老司马懿与年轻司马懿的一段对话。老司马懿指出“向东望去是一生，向东望去是时光”。那一刻，司马懿泪流满面，仿佛顿悟了一般。但司马懿到底明白了什么呢？

到了剧终，司马懿已经73岁了，当他在洛水之畔再次演绎五禽戏的时候，或许他能够明白，最终的答案，或许和他此刻得到的答案不一样。

“正是这种矛盾性和缺乏假设性让我们感兴趣。在这样的历史剧中，我们尽力把我们对人生的理解和思考，通过司马懿这个人物形象呈现出来，从创作者的角度我很开心。”张永新说。

自找的痛苦

正是在《马向阳下乡》的拍摄过程中，吴秀波与张永新有了二度合作的机会，基于两人在审美观念、人生观、价值观上的相互认可，张永新坦言，在拍摄过程中，他与联合制片人、制片人以及主演吴秀波之间“有讨论，但没有争论”。

作为导演，张永新需要站在全局宏观的角度，对整部剧负责，他也坦言“修波老师帮我挡住了不少外界的干扰”，从制片人和导演的“对立”来看，他们似乎是有些克制的“天敌”，但从导戏和演戏的角度看，两人却互不相让。

“它不是艺术作品，也不是音乐作品，而是影视作品。戏剧的规则决定了情景的再现必须体现导演与演员的有机配合，这是很难得的。”张永新说。

张永新谈到在片场和吴秀波一起研究剧本、探讨演技，以及新灵感的迸发，美好的回忆中夹杂着“艰辛”，而这些困难都是他们给自己带来的“自作自受”。

的确，面对新旧版本的《三国》，如果《虎啸龙吟》按照套路演一部常规的历史剧，张永新会感到“不甘心”。

“哪怕是一座山，只要你翻过这座山，你就能看到山后的风景。所以这是我们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但是一旦你翻过这座山，你就会收获一种幸福。”

在拍摄司马懿身穿诸葛亮所赐的女装，率领魏军在渭水边吟诵《出都奏疏》的场景时，司马懿在结尾时说：“如今我得走了，写奏疏时流泪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并隔着江面向诸葛亮深深鞠躬行礼。双方都流下了眼泪，决斗后师徒之间的相互敬重可见一斑。

张永新回忆，背诵《出师表》的智慧之处在于，诸葛亮既是司马懿的敌人，又是司马懿的恩师。“在我的心里，我觉得司马懿和诸葛亮是镜像。对，这是我的理解。”

观看和表演的背后是敬畏

当初拍摄《军师联盟》时，张永新就预计观众群体是“可能看过《三国》或者痴迷于《三国》的中老年男性观众”，但让他意外的是，从视频播放数据和社交平台的反馈来看，《军师联盟》也吸引了21-29岁的观众。

在第一部中，曹操、荀彧等配角意外受到众多年轻人的喜爱。在续集《虎啸龙吟》中，刘欢饰演的曹睿展现了“反串大师兄”的扭曲性格和政治阴谋，其矛盾性格让他败给了曹操，圈粉无数。

从《军师联盟》到《虎啸龙吟》，网上对剧情、人物、细节等吐槽颇多，有人认为是在粉饰司马懿这个厚黑书生形象。张永新对此回应称，看这部剧不能只看高处不看低处，应该尽量用水平的眼光，把司马懿和他身边的人塑造成活生生的人，让他们说人话、做人事，并通过这个人在中年、青年、青年期、老年、晚年的这段人生历程，来展现司马懿的一生。

“在我的心目中，司马懿是一个有大功也有大过的人。奇就是独特，大就是伟人。在我心里，他是一个有大功也有大过的人。”张永新告诉古铎。

通过看社交网络上剧集的评论，张永新了解到了“组CP”这个新名词。在《军师联盟》第一期节目中，网友们就经常把曹操和郭嘉放在一起，演绎方式或许千奇百怪，但对这个团队来说，却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但当网友指出剧中某个环节、某个故事的缺点和不足时，张永新欣然接受网友的合理建议，观演之间，会有各种声音等待观众去检验，张永新清醒地意识到，既不能让光环蒙蔽了双眼，也不能因为无端的指责和侮辱而自贬身价。

“如果创作者没有这种谦卑的心，不放下自己的姿态，把观众对自己的评判当成照镜子一样对待，那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一定会变得浮躁，一定会不懂得减轻自己的负担。所以才会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真的是每个创作者都应该有的心态，就是对观众要有敬畏之心和谦卑之心。”

责任、清醒和反思

采访中，张永新一言一行，都充分展现出作为一名导演的清醒和自知之明。“良心是别人对你的看法，而不是你自己自称的。”无论外界赋予他怎样的光环，他心里始终有一把衡量自己的尺子。

对于创作，张永新“不相信太多的花招”，在他看来，所有被观众认可的作品一定是认真、努力、奉献的结果。

“我觉得就是尽职尽责，演好、导好、拍好、剪好，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地拍作品，不至于事后后悔。没有耍什么花招，也没有投机取巧、侥幸心理。”张永新对古铎说。

一部好戏，到底是什么样？在张永新看来，好的故事、鲜活的人物，需要人物的命运、性格去支撑，因此，他要求有各个高端艺术门类的配合，一个在美学、指导、技术实现上相对专业、成熟的创作氛围。

“艺术作品其实就是要呈现美，不只是形象的美、表现的美，还有思维的美。它是对美的多角度的审视，而这种审视恰恰体现了这个时代潮流的发展。”

无论是《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还是《虎啸龙吟》，一些剧情，甚至是引发争议的片段背后，都可以看到导演与主创团队的纠结与反复思考。

作为导演，妥协与坚持一直是张永新拍戏生涯的主旋律。“不妥协是不可能的，但妥协不是无原则的妥协。妥协和坚持，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如果不能平衡好，就会有麻烦。如果关系是这样，作品可能不尽如人意。我会妥协，会让步，但该坚持的时候，我也会坚持。”

“三百三十三，春是我的春，夏是我的夏，秋是我的秋，冬是我的冬！忍耐，勇于担当。”《军师联盟》杀青当天，张永新在博客中写下这样的话：这些话。或许，《虎啸龙吟》会结束，但他创造的司马懿带给他和观众的反思，却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