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要投票选出最著名的街机游戏，《拳皇》肯定会榜上有名。

这个命运多舛的游戏系列最近又经历了一次命运的转折。沙特王子旗下的公司EGDC斥资4.3亿美元收购了日本游戏开发商SNK超过1400万股股份，股权比例高达96.18%，彻底接手《拳皇》《怒之铁拳》《合金弹头》等IP。这是“钱权计划”的最后一步。2020年，沙特王子又买下了SNK 51%的股份。

SNK 在游戏行业中经历过多次起伏，在 90 年代的辉煌时期之后，曾数次面临经营不善的境地。上一次大规模收购发生在 2015 年，当时上海哲源文化以 6350 万美元收购了 SNK 约 81% 的股份。自那一年起，中国便频繁推出《拳皇 98 终极之战 OL》、《拳皇 97 OL》等手游，以及《拳皇命运》等影视作品，通过各种方式让这个老 IP 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中。

相比于资本市场的变化，玩家们或许更关注《拳皇》本身。与之绑定的永远是二十多年前烟雾缭绕、屏幕闪烁的街机厅，以及自己拼命练习动作、期待身后观众欢呼的模样。

如今《拳皇》官方游戏已经15款，就在两个月前，《拳皇15》发售，官方至今尚未公布完整销量数据，根据《Fami通》统计，PS4、PS5在日本的实体出货量都只有9000份。相比之下，前段时间最火爆的游戏《Elden Ring》在同样的媒体、同样的统计方式下，首周销量高达27万份。虽然依然拥有忠实粉丝，但《拳皇》已经摆脱不了小众地位。

在SNK获得新资本注入后，其未来产品的质量仍是一个未知数。但即便在“街机游戏最后的净土”日本，也频频传出疫情后旗舰店倒闭的消息。

拳皇97受到中国玩家青睐

“Ready Go”和“KO”两个词能唤醒无数人遗忘的记忆。如果你走在90年代的街头，草薙京的头箍和八神庵的红发都是当时流行的青春装束。“下、前、下、前拳”等招式表也是《拳皇》玩家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必背科目”。

国内玩家对于拳皇有着特殊的感情，而拳皇97又是最具代表性的一款。即便是拳皇97发布20年后，斗鱼与游天堂联合举办的格斗游戏“U联赛”依然以它作为压轴比赛，直播人气巅峰能达到80万以上。

单从游戏本身来看，拳皇97的确质量上乘，剧情也是整个系列中数一数二的，讲述了“大蛇三部曲”的最终章，草薙京、八神庵、神乐千鹤组成“三神器”对抗转生的“大蛇”，拯救世界的故事。在打击感、音效、动作流畅度等方面，也比前作有所提升。

更重要的是，《拳皇97》的上手简单，指令输入要求简化，因此新玩家往往能“用随机招式释放超级必杀技”。而如果你想深入学习，游戏中也有足够多的战斗技巧：眼控、后退、作弊CD……无论你是新手还是“高手”，都能在战斗中玩得尽兴。

不过，《拳皇97》并非系列中最好的一代。日本老牌杂志《月刊ARCADIA》主办的电子竞技赛事《格斗游戏》曾将《拳皇98》、《拳皇2002》和《拳皇2003》选为比赛项目，唯独《拳皇97》从未入选。海外视频博主Master Fighting Games曾邀请全球“最强玩家”参与评选。《拳皇98》和《拳皇13》均获得“S”级评分，《拳皇97》被认为只有“A”级。

这主要是因为拳皇97在玩法和平衡性上存在一些缺陷，而且是过渡作品。即使抛开Bug问题不谈，角色的实力也非常不平衡，一旦使用某些角色的招式，基本就意味着游戏的结束。八神庵的出场率“无与伦比”，而另一位主角草薙京甚至很难在高水平对抗中被选中。

但这些问题挡不住中国玩家的热情。即便在海外不被重视，但国内玩家在比赛中发明了一系列玩《拳皇97》的“默认规则”：禁止浮空和无限连击、禁止使用性能太强的隐藏角色……

之所以拥有如此庞大的受众群体，和当时国内的游戏环境有关。《拳皇97》是第一批大规模进入中国的拳皇游戏之一，当时人们只能玩街机厅机器上安装的游戏，出于成本的考虑，街机厅对游戏更新的动力不大，街机老板愿意安装《拳皇》是因为盗版猖獗。《拳皇97》使用的主板是1990年诞生的MVS，这款主板采用了卡带设计，想要换游戏只要换卡带就行，厂商的本意是降低价格，但产品却受到盗版者的青睐，破解卡带后成本更低。

同期发售的《街头霸王3》其实在日本获得了更广泛的好评，但其采用了新的CPS3主板，而且一体化的设计导致无法更改游戏，破解难度较大，因此无法在中国大规模流行。

相比《恐龙战队》《指挥官》《三国演义》等横版动作游戏，《拳皇》的优势在于格斗游戏的社交属性，屏幕后的看客、对话、欢呼也是游戏体验的一部分。

在“前互联网时代”，去街机厅玩《拳皇》是满足玩家社交需求的最佳方式。后来随着PC的普及、网吧的出现，网络游戏逐渐取代街机游戏，成为年轻人的新宠。不过PC也带来了“街机模拟器”，沉迷《拳皇》的玩家可以通过盗版碟、下载等方式延续热爱。“拳皇联盟”、“拳皇黑洞”等论坛提供了网络讨论空间，各种网络对战平台可供“挑战”。这让《拳皇》没有在21世纪迅速成为“时代的眼泪”，反而在一段时间内保持了小圈子的生命力。

拳皇97的火爆，从大大小小的激烈比赛中可见一斑。在纪录片《江湖》中，“2002年南京拳皇97冠军”金瓯兴致勃勃地对着镜头比划着：“玩拳皇的人，两掌根部都有老茧，老茧长在哪个关节，要看你玩什么角色。”那个年代，这样的“市冠军”可不少。

在《拳皇联盟》论坛上，根据金庸的武术套路，确定了五位大将，分别是“东南西北中”。其中最小的“南小子”曾卓君，早已代表了国产格斗游戏的最高水平。他6岁便接触街机游戏，有一次他输了游戏，想离开街机厅，结果被父亲扇了好几个耳光：“要么不玩浪费时间，要么当世界冠军。”

“小海”12岁参加“拳皇2000广东锦标赛”一鸣惊人，夺冠后开始称霸各类格斗游戏比赛。2007年，还是高中生的“小海”远赴日本参加“格斗剧”比赛。在“拳皇98”赛事中闯入8强后，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问他有什么话要说。“小海”霸气面对观众：“就一句话，我是来夺冠的。”

决赛中，小海战胜了中国选手程龙。赛前，程龙坦言：“希望小海能战胜我，他是中国（搏击）的未来。”

正如预言所说，“小海”后来凭借《拳皇》拿下了很多世界冠军，包括EVO世界格斗游戏锦标赛、NeoGeo世界巡回赛全球总决赛等，这些都是中国首次夺冠。最近的一次是2019年Combo Breaker大赛的《拳皇14》赛事。赛后接受采访时，他表示“还会继续赢下去”。不过，格斗游戏的“未来”依然只属于他。相比国内其他热门电竞赛事，没有多少人关心《拳皇》比赛的结果。

SNK：成为“IP经销商”之前

《拳皇》的诞生，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商业行为。

1994年，日本游戏公司境况迥异，日版FC游戏机“家族”发布了最后一款游戏《冒险岛4》，与任天堂仍保持良好合作关系的史克威尔则推出了《最终幻想6》。系列次世代即将“背刺”任天堂，为同年年底推出的初代PlayStation保驾护航。Capcom则思索转型，年轻人三上真司接到了《生化危机》项目，这将引领Capcom日后主打游戏类型从“2D格斗”走向“3D动作”。

风暴来临之前，SNK 还只是一家中游企业，他们还不具备打造新一代家用机或改变热门游戏类型的行业影响力，他们更关心的是最大化游戏的商业价值。

“加入SNK时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办公楼很小，当时劳动法并不严格，在办公室过夜是常有的事，能看出一点如今独立游戏工作室的影子。”曾制作过多部《拳皇》游戏的制作人小田康之回忆道。

SNK 原名“新日本企划”，1986 年公司商标正式定为“SNK”，以横版街机游戏《雅典娜》闻名业界。CAPCOM 的《街头霸王》自 1987 年开始引领格斗风潮，《街头霸王 2》引入连击概念，奠定了 2D 格斗游戏的框架，多个版本销量均突破 1000 万份。看到如此庞大的市场，曾担任职业拳击手的社长川崎荣吉决定让 SNK 进军格斗游戏领域。

1990年，SNK推出街机板机MVS，并一直沿用到21世纪。次年，SNK首款格斗游戏《怒之铁拳》问世，随后的《龙虎之拳》首次将“超级必杀技”的概念带入格斗游戏。《怒之铁拳2》是第一款拥有“前进”和“后退”指令的格斗游戏。

如果把《龙虎之拳》和《怒之铁拳》两个系列中的人气角色结合起来，推出一款全明星格斗游戏会怎么样？这就是拳皇94项目。大家熟悉的女性角色不知火舞就来自《怒之铁拳》。后来，其他SNK游戏中的角色也被加入到拳皇中。比较有名的有《超能力战士》中的麻宫雅典娜，而草薙京和八神庵则是专门为拳皇设计的新角色。

游戏总制作人为从CAPCOM跳槽而来的西山隆史，曾主导开发《街头霸王1》，在格斗游戏方面拥有丰富的经验，游戏角色组成的“全明星”阵容也相当强大，《拳皇94》迅速打破了SNK自己创下的投币率纪录。

尝到甜头后的SNK开始将开发资源向《拳皇》系列倾斜，直至2003年都保持着每年推出一款新游戏的速度。其中《拳皇98》删除了剧情，将可控角色数量提升至39名，并修正了招式平衡性，在玩法上达到了巅峰。

但游戏界的风向已经发生改变，SNK 原本就有自己的硬件产品 NEO GEO，推出时被任天堂的 SFC 完全压制，靠着一系列的格斗游戏才站稳脚跟。在索尼 PS 崛起后，SNK 没能及时“抱大腿”，新主机 NEO GEO64 和掌机 NEOGEO POCKET 的开发都失败了。

在公司游戏产品线单一之后，原有的《怒之铁拳》、《龙虎之拳》等系列逐渐失去竞争力。有日本媒体曾问过小田康之，是否故意停产其他系列。他表示：“当时我们最畅销的游戏就是拳皇，所以只能优先开发那些稳操胜券的游戏。”

然而，2D格斗游戏已不再是市场主流。Capcom 1999 年发布的《街头霸王 3》虽然品质优秀，但销量却十分惨淡，直接导致“街头霸王”IP 被搁置 10 年之久。连同类游戏的领头羊都如此不堪，SNK 的处境更是惨不忍睹。与此同时，SNK 还大举投资连锁游戏机、主题公园等房地产，但最终还是没能收回支撑主营游戏业务的资金。

2000 年，SNK 负债 380 亿日元，濒临破产。不过，SNK 的命运并未完全衰落，SNK 和游戏巨头 Aruze 联手，后者曾多次尝试进入街机市场，但均以失败告终。Aruze 在被 SNK 合并前一年的营收高达 1379 亿日元，完全有能力吞并 SNK。

但随后 SNK 引发了游戏史上颇具戏剧性的事件，并借 Aruze 之手“脱身”。简而言之，SNK 通过增发股份和出售股份的方式将公司控制权转让给 Aruze，然后宣布破产。债务转给了新东家，社长川崎荣吉分别在日本和韩国注册了两家新公司。通过拍卖回购 IP 并召回老员工，公司实质上获得了重生。2003 年，公司总部搬回了原来的大楼，并更名为 SNK Playmore。

经过这次磨难，SNK虽然重获新生，但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这反映在游戏开发上就是新世纪以后的《拳皇》质量参差不齐，《拳皇11》之后，SNK再也无法维持“年货”策略。

拳皇11

2015年，SNK再次面临经营困境，这一次，国内资本介入，单从估值就能看出它的颓势：以约79亿日元的价格收购了81.25%的股份。收购一年后，SNK以“回归初心”为由，去掉了名称中的后缀“Playmore”，公司标志也改回了90年代的风格，但显然“初心”和昔日的辉煌并不容易找回。

拳皇被消费，街机游戏生存艰难

在SNK成为国产公司之后，中国玩家可以明显感受到《拳皇》的曝光率明显提升。

2017年，SNK中国发布IP运营计划，表示将投资动漫、影视、文学等泛娱乐领域的内容，目前仅有动画《拳皇觉醒》开播，更多IP改编项目集中在手游领域。伽马数据《2017泛娱乐IP游戏价值研究报告》称，《拳皇》的价值随着手游时代的到来而释放，整体IP价值已达145亿。

拳皇觉醒

泛娱乐化的布局、大量授权改编，符合当年国内“IP热”的潮流，但现在回头看，在潮流下推出的游戏不少，但能实现口碑与市场双赢的作品却寥寥无几。

在App Store搜索“拳皇”，可以找到《拳皇命运》《拳皇世界》《拳皇98终极之战OL》《拳皇97 OL》《拳皇觉醒：疯狂100连》等“官方正版”或“正版授权”的游戏，其中有些游戏光看名字就能看出厂商的用心。《拳皇世界》由SHK开发，加入了MMORPG元素，TapTap评分6.3/10。《拳皇命运》是正版授权，评分只有4.8/10。其中一条大加赞赏的差评直言“还我钱”。

频繁收割感情，自然会导致感情贬值，更何况，中国玩家寄托感情的，并不是《拳皇》的世界观、故事，而只是画面模糊、能打能打的《拳皇97》。

在游戏直播刚刚兴起之时，《拳皇97》也随着那股风潮迎来了“复兴”。一批拳皇高手通过直播重新联系上了曾经散落在全国各地的“观众”，在线上复制了接近街机厅的社交和观赛体验。《拳皇97》直播在斗鱼、战旗等平台上的峰值人气能达到近百万，因此开辟了怀旧版块。大司马、小智等顶级主播也会时不时地打几场《拳皇》，“U联赛”、“无限杯”等比赛也相继举行。

大司马直播《拳皇》

这更像是一场短暂的时光穿越，《拳皇97》毕竟是20多年前的游戏，不会持续更新，也不会有新玩家加入，直播的热度无法维持很久。以规模更大的《U联赛》为例，在第四届举办时，其奖池曾达到40万，但已显露出明显的疲软迹象。主策划欧阳华北当时对媒体表示：“我不知道这份情怀能维持多久，但就是不想留下什么遗憾。”赛事主办方游天堂甚至告诉他，比赛没有更多要求，反正也不会有太多人观看。

即便《拳皇》新游戏照常发售，但在国内却并不受欢迎。在中国玩家心目中，《拳皇》几乎和“街机”绑在了一起，而“街机”早已成为年代感极强的物件，只能在老牌商场的角落里找到。而受欢迎的只有娃娃机和跳舞机。

在其发源地日本，街机文化的强大足以抵挡互联网的冲击。2015年，日本全国共有15,612家街机厅，在新宿、池袋、秋叶原等繁华地段也有大型独立街机厅。

一种观点认为，日本之所以能成为“街机天堂”，与其独特的货币结构有关。街机币价格锚定在100日元，而日本人通常大量使用100日元、500日元等高面值硬币。这就意味着日本街机行业的“单次平均支付额”高于其他国家，而支付门槛却低于其他国家。

尽管如此，街机厅仍然受到手机游戏等新兴媒体的冲击，只有世嘉等少数公司仍在支持街机游戏的供应，许多街机厅实际上已成为旅游业的一部分，供海外玩家参观和回忆。

疫情大大加速了街机行业的衰落。知名怀旧街机MIKADO在疫情期间发起众筹，平时需要靠在YouTube上直播赚取广告费补贴运营。店长表示，“那些照常营业的同行们可能会觉得很艰难”。2020年底，就连称霸多年的SEGA也出售了85%的街机业务。今年1月，GENDA完成了对SEGA街机子公司100%收购，并宣布更换其全线产品线的LOGO。换言之，“SEGA”标识未来将从所有街机厅和门店中消失。

天皇

去年秋天，被二次元迷视为“朝圣地”的世嘉池袋店结束了长达28年的运营，最后一天，店门口围满了人，大批玩家用视频记录下了它的闭店时刻。

店长带领大家倒计时：“10、9、8、7……”仿佛人们又坚持了许多年，终于和街机时代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