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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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只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很兴奋。

凡是真正读过三国正史的人，都会感到担忧。

出自：山上的卡托

说起开头的刺杀事件，我就想起了三国历史上一个《三国演义》里没有写到的重要故事。

据说诸葛亮死后，蜀汉“相国”之位，相继被蒋琬、费祎、董允接任，这三人与诸葛亮并称为“蜀汉四相”，可见当时确实有一位，尤其是费祎，据说他见多识广，才华横溢，被任命为蜀汉大将，担任过相国。

但公元253年，蜀汉宰相费祎在一次宫宴上突然遇刺身亡。

刺客名叫郭修，是投降魏国的将军，投降蜀国后，被刘禅任命为左将军。但是郭修不愿意成为蜀国的尚书，想找机会刺杀刘禅，平时他都会借机向刘禅道贺。郭修想方设法接近刘禅，但总是被手下阻拦。于是他决定另找一个目标进行刺杀，他把目标锁定在费祎身上，最后抓住机会刺杀了他。

几个月后，消息传到了魏国。三国中，魏与吴、吴与蜀互争又和，但魏与蜀一直是敌人，无法共存。

魏帝曹芳便下诏大加褒扬郭修，封他为长乐乡侯，封地千户，谥号魏。他儿子承袭父亲爵位，任车骑都尉，赏赐银子千锭、绢帛千匹。

《三国志》作者陈寿著书简略，只记述此事，未加评述，但《三国志》注裴松之却对此事提出了批评。

裴松之认为，魏人对于蜀相被刺事件的反应，不仅过激，而且埋下了灾难的种子。

郭修真的是好人吗？如果他真的忠于魏朝，那么当他被蜀将俘虏时，他应该誓死不降。既然你已经投降了蜀汉，接受了左将军，按照当时的社会规矩，这个级别的官员就应该“吃人俸禄，忠人所当”。不忠心也就算了，还搞“偷袭”，用暗杀这种不正常的手段，你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你的所作所为不值得称赞。

是的，如果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裴松之的这句话里包含着一个很重要的价值判断——别说是邻国，即使是敌人之间，也有一些底线不能突破。比如，我们不应该对恐怖分子刺杀对方国家的总理感到过度兴奋。敌国虽然可怕，但刺客的底线和规则的缺乏其实更加致命。

汉末三国时期，本就是一个乱世，民尸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将领们今天投降曹操，明天投降刘备，但在此之前还是有些基本的底线的，比如关羽投降曹操，归降刘备，至少刘备没有砍下曹操的头颅以表对兄长的忠诚。

徐庶虽然是曹军的阵营，但他的心是韩信的，但他并不想捅曹军刀子之类的。因为这个底线是游戏的基本规则，越过了底线，就没人玩了。

然而，到了三国末期，这种“底线意识”却越来越被打破。

魏王对费祎遇刺事件的过度反应，其最大影响在于向世人宣告，这个自诩为正统继承者的王朝，并不重视信任与诚信。

果然，不到两年，魏帝曹芳就被司马师废黜，几年后，新帝曹匡又被大臣们当街刺杀，之后便是晋朝和魏朝。

最终成功篡夺皇位的司马家族建立了被称为“历史上最弱的大一统王朝”的晋朝，并饱受八王之乱和五胡乱华的困扰。

魏晋王朝之所以不能长久，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个时代的行为底线消失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消失了，人们对事物的褒贬越来越多，不考虑道德和底线，只顾着对自己有利的，不利的。结果，中国陷入了真正无序竞争、分裂、混乱的黑夜之中。直到几百年后，才终于重建秩序，恢复统一。

《礼记》有言，“邻有丧，民不相访；一村有丧，民不巷中歌。”这话很有道理。别说对邻国，就算对真正的敌人。尊重和坚守最基本的行为底线，远比杀死对方的宰相重要得多。

其实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裴松之或许囿于时代的局限，无法完整阐释——一个政治家的生死存亡，对国家的走向究竟有多大影响？

我想起另外一个故事。

1945年，当纳粹德国奄奄一息的时候，希特勒在自己的地堡里打开了一瓶美酒庆祝。

他正在庆祝时任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的逝世。

1945年4月12日，美国第32任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逝世。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致电希特勒告知这一消息。希特勒听到消息后异常激动，惊呼道：“在黑暗中，转折点终于到来了！”

当然，今天我们认为希特勒对罗斯福去世的兴奋完全是无稽之谈。到1945年，美国对世界的主要政策已经形成，罗斯福和杜鲁门当总统其实并不重要。台上的任何人都会和你希特勒战斗到底。

但希特勒迷信罗斯福的死可以扭转局势。

这里面有个背景，绝望中的希特勒曾经特别喜欢读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的传记。腓特烈二世在“七年战争”期间曾经陷入绝境，被奥法俄三国包围，组成“反普联盟”围剿作战。当时普鲁士军队与联盟军队的比例是1：3，人口比例更是高达1：20。腓特烈当时几乎崩溃，曾配制毒药，称如果战局在某日之前没有转机，我就自杀。

原来，老天爷开了眼界，可就在这天之前，俄国沙皇伊丽莎白驾崩了，她的继任者彼得三世沙皇正是腓特烈国王的狂热粉丝，上任后立刻断绝了之前的同盟，联合普鲁士对抗法国和奥地利，结果腓特烈活了下来，并成就了一生的英名。

作为腓特烈国王的崇拜者，希特勒对这个故事非常熟悉。因此，当他得知罗斯福去世时，他对比了过去和现在，心想：“这难道不是巧合吗？”罗斯福总统，看来上帝真的保佑我们伟大的德国！

但希特勒没有想清楚一件事：时代变了，美国总统对国家的影响力确实很大，但作为一个民主国家的元首，绝不可能大到换了总统就会从根本上改变其外交政策。

元首去世时山崩地裂、日月失明的景象，只是帝国时代的一个老故事——或者，在希特勒的纳粹德国，也许现在仍然如此。但用这个老故事来推断这件事，是错误的。美国的影响力太愚蠢了。

无独有偶，同一时期军国主义盛行的日本，在罗斯福逝世后，几乎被美国炸成废墟的东京街头，也举行了近乎最后一次的“胜利游行”。日本人与希特勒一样，似乎认为死亡就是国家的终结。罗斯福以为美国会为所欲为。但随后的空袭提醒他们，这有点天真。

从行为底线来看，一个国家不应该在他国元首或者前任元首被刺杀时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欣喜，因为杀人毕竟是犯罪。

从现代国际社会的游戏规则来看，现代一个国家政治人物的生死，必然会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产生影响，但这种影响是有限的。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日本是我们的友好邻邦，还是有些人所说的“敌国”，我觉得，一些中国人在网上，甚至在现实生活中，对安倍晋三遇刺事件表现出一种令人吃惊的兴奋和狂欢，这都不正常。

刚刚被刺杀的安倍，既没有扣你的工资，也没有给你任何违规行为开红码，他对你的生活的直接影响其实非常有限——说得更直白些，你甚至不了解他，对于我们大多数见过他的人来说，他只是电视新闻报道里的一个刻板形象。

当然，正如很多人所说，他参观了那座神社，而且对历史不诚实，所以我们确实应该批评他。

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安倍在任内（尤其是后期）也为促进中日友好做了很多好事，比如中日自由行计划就是在他任内首次推出的，中国同胞可以很方便地到日本旅游、留学、工作。

对于日本民众本身来说，安倍任期内经济不断改善、民生稳定、原本就不错的社会福利进一步提升，大部分日本民众对这位首相都持积极态度——不然他也不可能连任这么久。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们应该向安倍表示慰问。但我认为，正如裴松之所说，我们至少不应该对这种事情过于兴奋。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外交部刚才的回应非常好：

前段时间俄罗斯攻打乌克兰的时候，好像很多人每天都在说“祖国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我觉得现在是时候表现出自己的一致性，与祖国保持一致了。

一个有气度、有底线、有道德、有追求、有希望的民族，对于其他国家（甚至是敌国）遭遇的此类不幸，应该抱有怎样的态度？

这让我想起了电影《天国王朝》里阿拉伯英雄萨拉丁和他一生的宿敌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之间的对话。

鲍德温四世患有麻风病，这种病在当时是无法治愈的。

经过紧张的谈判后，萨拉丁问道：“陛下身体还好吗？我会派我的医生来为您诊治。”

我曾认为电影对萨拉丁的刻画过于艺术化、理想化，刻意将他塑造成一个虚伪或者侠义的人。

但看过这部电影多次后，我明白萨拉丁对终生敌人的关心和同情可能是真诚的，是出于自身利益的。因为他知道，鲍德温四世虽然是强劲的对手，但至少他能够保持耶路撒冷王国的克制和稳定。

这位“麻风王”死后，耶路撒冷王国很可能就会陷入激进与混乱。

当然，萨拉丁是一位战神，他不惧怕战争，甚至渴望发动一场“圣战”来驱逐敌人。

但他也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一个尊重生命的骑士，所以他本能地惧怕那种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的混乱世界，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不要放出这种杀戮野兽。

尊重邻居、尊重对手、尊重底线，意味着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稳定，更意味着珍惜当下这个可以被轻易打破的生活。

那么我就用朋友圈里的一句话来结束这篇文章吧：

只学过初等历史的人感到兴奋，而真正学过历史的人却感到担忧。

是的，

只看过《三国演义》的人无不兴奋，但真正看过正史《三国志》的人无不忧心忡忡。

愿混乱的时代永远不会到来。

文章结束

出自：山上的卡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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