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于乱世，长于皇室，在群雄争霸、三国鼎立的年代，他以才华和书生风骨，傲然独立。

他才华横溢，能七步写一首诗，其《洛神赋》流传千古，成为建安文学乃至魏晋南北朝文学的代表作。

他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人们只知道他在文学上的成就，却很少知道他还丰富和发展了中国杂技，并发明了中国佛教音乐——梵歌。

他生于莘县（古东武阳），侍奉于东阿，葬于东阿，如此少有的天才，竟然与江北水城——聊城结下了永恒的缘分。

公元222年（魏黄初三年）四月的一个傍晚，洛水沿岸的一条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车马从魏都洛阳驶来，华丽的马车上坐着神色肃穆的鄄城王曹植。这是曹植被封为鄄城侯为鄄城王后，返回鄄城（今山东鄄城县）的路途。一路上，他手里拿着的不是皇帝（曹丕）封他为王的圣旨，而是皇帝在甄夫人（米馥，曹丕之妻）去世后留下的玉枕。

【晋代】顾恺之《洛神赋》中的曹植

马车到了洛水岸边，曹植让随从放慢车夫的速度，自己则拉开车帘，观赏洛水的景色。只见洛水如带，岸边杨柳成荫，波光粼粼，桅杆如林。曹植此时肃穆的表情才放松下来，不禁背诵起秦始皇的《祭洛歌》：“洛阳水碧波荡漾，祭大湖忽见南面。洛水岸边祈福，五彩连三灯。”说到这里，他回望帝都，心中不禁有些伤感。他抚摸着一路捧着的玉枕，不禁喃喃自语：甄宓，转眼间，你离开人世已有一年了……车队距离洛水越来越近了。 昏暗的灯光下，曹植突然发现一位美丽的仙女从水面升起，面带微笑，翩翩起舞……曹植指着前方，惊奇地问店小二：“水面上跳舞的仙女是谁？怎么像甄夫人啊！”店小二知道主子又出神了，便顺着话题回答道：“也许是传说中的洛神娘娘吧！”店小二的话把曹植带入了仙境，于是他高声唱道：翩翩如惊鸿，温婉如游龙，绚丽如秋菊，茂盛如春松……

千古流传的“洛神女”便是这样诞生的。

【金代】顾恺之《洛神赋》中的洛神

王子之戰

南朝诗人谢灵运在赞颂曹植时说：“天下才子一石，曹子建（曹植）一人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一斗。”清初文坛领袖王士祯说，汉魏以来两千年来的诗人中，能称为“仙才”的只有三个人，即曹植、李白、苏轼。

公元191年（初平二年），曹操为东郡太守，治所东武阳（今聊城市莘县朝城镇）。公元192年，曹植就出生在这里，是曹操与皇后卞氏所生的第三个儿子（卞氏为曹操生下四个儿子：丕、张、植、熊）。公元196年，5岁的曹植随父亲迁居许昌。

曹植自幼聪慧过人，据《三国志》记载，曹操十岁时，就被曹植所写的文章所惊艳，便把曹植叫来，问他是否请人代笔。曹植回答说：“我一开口就能写出文章篇章，何必请人代笔？不信的话，我愿意亲自试一试。”曹操还是持怀疑态度，于是在铜雀楼建成时，曹操便率领几个儿子上台撰文。曹植当场就写出了《台上赋》，其气势和文采让曹操十分震惊。曹植不仅文采出众，而且总能流利地回答曹操提出的各种难题，而且为人直爽，生活简朴，因此深受曹操的喜爱。 建安十六年，曹植被封为平原侯，十九年迁都临淄。曹植二十三岁时，曹操出兵攻打孙权，让曹植留在邺城。临行前对曹植说：“我做顿丘令时也是二十三岁，回想当年的所作所为，无怨无悔。如今你也二十三岁了，希望你一心一意进取，成就一番大事。”此后，曹操本想立曹植为太子，后来发现曹植轻浮、酗酒，而长子曹丕擅长装情，便渐渐深得曹操欢心，被立为太子。曹植失宠，开始了猜疑、命运多舛、颠沛流离的一生。

【金代】顾恺之《洛神赋》曹植拜见洛神情景

甄宓之恋

关于曹丕、曹植争夺太子之位的记载和传说有很多，那么，曹植和嫂子甄宓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据《三国志·魏书·后妃传》记载，甄宓出生于中山无极（今河北省无极县），是汉太守甄嬛的后代，其父亲甄仪曾任上蔡（今河南省上蔡县）县令。甄宓与传说中的洛水女神伏羲的小女儿宓妃同名，因此后人也称她为甄罗。甄宓生得容貌清秀，博学懂事，善于诗文。三岁丧父，长大后嫁给了袁绍的儿子袁熙。那么，甄宓是如何成为曹丕的妻子的？她和小舅子曹植有着怎样的情感纠葛呢？

《三国志·魏书·后妃传》载：“熙出使幽州，皇后留侍其姑母”（姑母此处为亲属之意），“及冀州平定，文帝接皇后至邺，宠爱之”。这便是说袁熙率兵攻克幽州，将甄氏留在都城邺城（今河北临漳县）侍奉其婆婆。建安六年（公元201年），曹操在官渡之战中大败袁绍，占领邺城。曹丕发现甄氏美貌，娶其为妻，十分宠爱。公元204年，曹操举家迁往邺城，已十三岁的曹植也举家迁往邺城。 公元206年八月，十五岁的曹植随父亲东征淳于（今山东安丘县东北）。与甄宓成婚后，曹丕经常跟随曹操征战。尚未成年的曹植与甄宓相处了五年，与她产生了密不可分的感情。当然，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感情是美好而纯洁的，因为曹植当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年，对她还没有产生感情。他的文学天赋让他把这份情感永远种在了心里。

【金代】王献之小楷《洛神赋》，世称“玉十三行”

李善《文学选·洛神赋》注：“植最初求婚甄宓之女，未果。后太祖为五官将军（曹丕），植日夜思念甄宓，废寝忘食。黄初中，上朝，将甄宓的玉雕金带枕头拿给植看。植一见，泪流满面。当时郭皇后已诬陷他，皇帝仍将枕头送给植。植归来，过桓原，在洛水边歇息，思念甄宓，忽似见到她，便将此事复述，作《感甄赋》。后明帝（曹丕之子曹睿）见，改作《洛神赋》。”李善言辞的意思是曹植曾向甄宓求婚。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因为在甄宓初嫁袁绍之子袁熙之前，曹植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怎么可能向甄家提亲呢？不过，李善的注解也不全错，其中记载了甄宓被诬陷致死后曹丕赠予曹植玉枕，以及曹植所作《洛神赋》，种种史料都证实，这个注解的可靠性很高。

原本，随着曹植的失宠，曹丕被立为太子，曹植与甄宓的恋情本该戛然而止。然而，历史却为这对恋人演绎了一段复杂而永恒的爱情故事，凄美至极。曹丕登基后的第二年六月，已成为皇后的甄宓因反对曹丕娶汉献帝的两个女儿而失宠，最终被曹丕诬陷并判处死刑。 《三国志·魏书》记载：“黄初元年十月，高祖即位（献帝刘协逊位，曹丕即位）。山阳公即位后（刘协逊位后，曹丕封为山阳公）将两个女儿送往魏国为妃（嫁给曹丕），郭皇后、李皇后、阴贵人均爱戴。后来，她愈加失意，牢骚满腹。高祖大怒，于二年六月，遣使判处她死刑，葬于邺城。”

甄宓之死，为曹植创作《洛神赋》奠定了基础。

“洛神女”之谜

公元220年正月，曹操病逝，曹丕继位。曹丕称帝之后，对曹植严加防范，差点想害他。广为流传的《七步诗》故事足以说明问题。后来，曹丕迫于母亲卞皇后的压力，不得不数次搬迁曹植。公元221年，30岁的曹植被封为安乡侯（今河北晋州后城），封邑八百户。同年七月，又被封为鄄城侯（今山东鄄城县）。同年，他写下了《野田黄鸟歌》。这次搬迁成为曹植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公元222年四月，31岁的曹植被封为鄄城王，封邑二千五百户。 正是在被封王回鄄城的路上，他写下了著名的《洛神赋》。《文记》记载：“乙丑三月，封鄄城侯志等十一人为王。夏四月戊申，封鄄城侯志为鄄城王。”史学家钱大信指出：“鄄城王志四月戊申封王，与任城其他诸王不同，且是郡王，不是县王，所以不在此列。”也就是说，曹植这次被封王，与其他兄弟封的郡王不是一个级别的，只是一块“鸡肋”。曹植并没有把这块“鸡肋”放在心上。这次回京最让他难过的，是皇帝赐给他的甄夫人遗物玉枕。 看到玉枕，曹植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人，不禁在曹丕面前落泪。这里，我们可以推测，心怀鬼胎的魏文帝曹丕把玉枕送给弟弟曹植，有两个目的：一是出于好意，让曹植看到甄宓生前用过的东西，让他见见那人，缓解思念之痛；二是故意把这个东西送给曹植，别有用心，往他伤口上撒盐。不管用意如何，这一举动的效果是，真心实意的曹子建写下了中国君子爱情的绝唱——《洛神》。本文开头的场景就是这样出现的。洛神是传说中伏羲氏的小女儿宓妃，幼年时在洛河边玩耍时落水溺亡，之后成为神仙。 从《洛神赋》的内容来看，曹植借洛神宓妃来表达自己对嫂子甄宓的喜爱与眷恋，完全符合文学作品的创作规律。

曹植在《洛神赋》中特别说明，他的创作灵感是“受宋玉楚神女故事的启发，遂作此赋”。由此可见，他的创作受到了战国楚国诗人宋玉《洛神赋》的影响。其实，这只是他的文学灵感而已。他在《洛神赋》中想要表达的真情，是他对甄宓的深沉眷恋与怀念。可以说，曹植用洛水宓妃的灵魂，巫山神女的身躯，塑造了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神——甄宓。

宋高宗赵构草书​​《洛神赋》部分

作为三国时期的著名诗人，曹植与其父曹操、其兄曹丕被后人合称为“三曹”。无论与父兄相比，还是与“建安七子”中的孔融、陈琳、王粲、徐干、阮籍、应彦、刘真相比，以及与后来的“竹林七贤”中的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融、阮咸相比，应该说曹植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和成就都是首屈一指的。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众多文人中，唯一留下千古传诵的便是曹植的《洛神赋》。不仅如此，《洛神赋》也是中国文学史上一曲辉煌的奇观。 无论是唐诗宋词，还是汉赋元曲，没有谁的诗词能像《洛神赋》一样受到历代文人的推崇。自《洛神赋》问世以来，金代大画家顾恺之为其创作了《洛神赋全图》，成为中国画坛的稀世珍品。金代著名书法家王献之所书《洛神赋》十三行小楷，南宋贾似道将其刻于莹石之上，被誉为“玉簪十三行”、“天下第一小楷”。继王献之之后，宋高宗赵构也十分喜爱《洛神赋》，一生大量撰文； 宋代四大书法家之一黄庭坚也有草书《洛神图》传世；元代大书画家赵孟頫的《洛神图》堪称文质彬彬的一对；与唐伯虎并称“吴中四才子”的明代大书法家祝允明以楷书书写《洛神图》；明代书法家董其昌撰写了《洛神图十三行补》。

佛教颂经的创始人

公元229年，三十八岁的曹植被移居到东阿（今聊城市东阿县），这对曹植的人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到了东阿之后，颠沛流离的曹植突然发现，这里不仅是一个理想的安居之地，更是他心灵的安息之地。

东阿有一座虞山，不大不高，但这座神奇的虞山不仅与黄河相伴，更是泰山的残迹，可以说是泰山西段的起点。奔腾的黄河与巍峨的泰山相依相依，江河与玄武在此交汇，堪称奇观！曹植在经历了事业的失败、爱情的失落、亲情的起伏之后，此时的曹植将精力用在了他最陶醉的文坛上。或许在攀登虞山的那一刻，曹植就决定将这座神奇的虞山作为自己的最终归宿。因为他发现，此地不仅风景秀丽，还盛产一种神奇的补药——阿胶。在服用阿胶之后，身体虚弱的曹植很快康复了。为此，他曾写下一首赞美阿胶的诗。 他的《飞龙篇》中说：“赐我仙丹，是神皇所制，教我服下，补精养脑，可长寿如金石，永不老去。”诗中提到的仙丹，就是东阿阿胶。

在东阿，曹植每日吟诵诗文，同时对佛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不是他英年早逝，这位大才子也许会皈依佛教。空谷幽声，涛声入耳。在黄河岸边这片孤寂的虞山上，曹植仿佛听到了天籁的召唤。正是在这座山上，曹植创立了中国的佛教音乐。

[元] 赵孟頫行书《洛神赋》局部

曹魏时期，佛教传入中国仅一百多年（公元67年，即东汉明帝十年，佛教才由官府正式传入中国）。加之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佛教发展十分缓慢。此时，不仅佛经翻译数量和质量不足，更大的障碍是佛教音乐中国化的问题。俗话说“大教东流，译经者多，传诵者少”。“梵唱”一词源于印度，指以旋律形式吟诵经文、赞颂佛德的行为。由于梵语和汉语发音相差甚远，“梵音重复，汉语音单一而奇特”，“御山梵唱”解决了这一难题。 曹植在反复研究了汉代翻译的一些佛经和印度梵歌后，根据《瑞应太子本气经》的内容谱曲编词，填调，创造了中国佛教音乐——汉梵。因发源于玉山，故称“玉山梵贝”、“玉山禅”。梁代僧繇《三藏记》载：“陈思王受玉山梵音作颂记”； 梁惠教《高僧传》卷十三载：“陈思王曹植，深爱音律，善于调经，通晓班迦瑞音，又得玉山神造，编纂瑞音源流，为文人所用。传世诵经三千余首，约四十二首。”四十二首约，即四十二个曲调的组合。《妙法莲华经玄解注》卷四载：“陈思王登玉山，闻岩洞中有人诵经，音声清丽嘹亮，回音远播，遂仿其声，作佛诵。”当代佛教界十分重视汉文佛诵的研究。 已圆寂的本焕法师曾为玉山念佛寺题写“念佛祖庭”；时任中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的一诚法师为正在建设的“玉山念佛寺”题写了寺名。2006年9月，“首届玉山念佛文化节”在东阿隆重举行。

曹植对佛教音乐的汉化创造，对佛教中国化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可以说没有佛教音乐的中国化，就没有佛教的中国化。

马戏团的起源

除了文学和佛经之外，曹植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贡献，就是他丰富和发展了中国的杂技。杂技源于古代的“角对戏”，又称“蚩尤戏”，原本是模拟蚩尤“与黄帝斗人”的战斗故事，很可能是原始时代祭祀蚩尤的一种祭祀舞蹈。秦汉时期，民间舞蹈有了很大的发展。秦朝时已有乐府，秦二世曾“秀出角狄海游（乐舞艺人）”。汉朝乐府兴盛，“角对戏”的内容也更加丰富，逐渐演变为“百戏”。曹植之所以与杂技结缘，有两个原因：一是“角对戏”在汉朝与乐府融为一体，而曹植恰好又是乐府诗的高手。二是“角对戏”源于蚩尤。 聊城是东夷人活动的重要地区，蚩尤陵就在东阿交界的阳谷县。东汉末年，战乱频繁，曹魏时期，杂技加上了“马戏”的色彩。曹植《名都》诗中描述“东郊道上斗鸡，驰骋长楸树间”、“未及展余技，举手捉飞鸢”、“击球击地（球和地，两种古代游戏用具），花样无数，身法灵巧”等诗句，无一不是描写“马戏”的场面。他的《白马》中有名句“举手捉飞猿，俯身散马蹄”，意思是举手就能射飞的东西，俯身就能打碎靶子。 “马戏”一词源于汉代，但真正形成于曹魏时期，曹植的《名都》、《白马》等诗篇对当时“马戏”表演有精彩的描写。

[明] 祝允明行书《洛神赋》局部

曹植不仅以诗词歌颂“杂技”，而且亲自实践，是一位杰出的杂技艺人。史料记载，他“跳球、击剑，吟诵千言万语的相声小说”。1951年，曹植墓出土文物132件，其中有一颗蒜头形的五色石球，据考证，这是曹植演杂技时使用的道具“跳球”。解放前，东阿县有“东升杂技团”，流传着如下顺口溜：大扁担上赛马卖衣，流星鞭地上跳球，过河保平安，莫忘先祭拜曹子建。至今，聊城民间对杂技的称呼仍是“玩杂技”。

公元232年二月，曹植改封为陈王（在今河南淮阳县一带），封三千五百户。同年十一月，他因忧郁而死，终年四十一岁。遵其遗愿，葬于东阿虞山，谥号思。曹植因此被称为陈思王。一个“思”字，充分体现了曹植跌宕起伏、思虑不断的一生。才华横溢的曹子建集马、酒、诗、情、艺、佛、音乐、技艺于一身，却终生郁郁寡欢。难怪与曹植同为“神仙才子”的李白在《酒赋》中表达了如此感慨：

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酒者留名。昔陈王（指曹植）在平乐设宴，饮万杯酒，其乐无穷。

你说钱不够，我一定要给你买点酒，我有五彩马，还有千金裘皮，叫我儿子出去换点好酒，这样我们就可以共享千古愁了。

关于作者

程冠军，中国领导力科学研究会副秘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本文原载于2021年9月6日聊城日报第4、5版，原题为《发现曹植》。

执行制片人 | 冯秋婷 刘峰

主编| 程冠军主编| 李少军主编| 王鹏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