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印度次大陆的人口可能比同时期的中国还多。

之所以用“可能”这个不确定的字眼，是因为在精确的人口普查出现之前，古代尤其是公元前之前的人口数据非常残缺。中国是少数自商朝以来就认真统计、记录人口的国家之一。即便直到汉朝才开始有流传下来并历代保存完好的记录，这也为后世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史料。但由于战乱频繁，政治统一时期少（其实并没有完全统一），印度极其缺乏历史人口统计数据，基本依靠学者的估算，没有标准答案。

第二个原因是，即使有史料可循，但由于经济发展水平等方面的限制，古代人口统计也会有很大偏差，因此中国各个朝代的人口数据在不同学者的推算下会有不同程度的差异，有时甚至会比官方记载的要高出一倍。

因此，我们不会用绝对数据来比较历史上哪个国家的人口更多，因为基于不准确的数据进行推测没有多大意义。

我们不妨以纵向的视角，大致看一下，这两个占世界人口相当比例的古老文明，在人口史上究竟留下了怎样的足迹。

四大文明古国分别是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和中国。

综合同类项，四大古国的文明均诞生于河流之中，古印度文明也不例外，据信发源于公元前2500年至1700年间的印度河流域。印度河文明诞生了两座引人注目的大城市——哈拉帕和摩亨佐-达罗，每座城市的人口约为3万至6万，而绝大多数人则居住在其他较小的城镇和农村地区。

印度河文明的地理位置。来源：David Christian 和 Cynthia Stocker（美国）：《虚无与介于虚无和虚无之间的万物的伟大历史》

在印度河文明鼎盛时期，古印度总人口可能有500万，这是多么惊人的数字啊！当时中国大致处于夏朝时期，夏朝初期人口约300万。印度河流域为农业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人们采用了美索不达米亚的灌溉耕作方式，因此人口自然而然地在这片广阔的平原上增长起来。想想《巴霍巴利王》，虽然故事是虚构的，但《摩诃毗罗王》中人口的密集程度和影片中战斗的壮观场面，也能给我们提供想象过去那些城市繁荣的空间。

虽然这种程度的繁荣和建筑水准在那个时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仍然可以想象。来源：电影《巴霍巴利王：开端》截图

但公元前1600年，印度河流域的文明却突然消失。有人推测，来自阿富汗西部的雅利安人越过北方的山脉，来到印度次大陆，成为这里新的统治者。“入侵者”带来了新的人种，却没有带来比过去更加繁荣的文化。此后的一千年间，再也没有出现过像哈拉帕这样辉煌的城市。古印度陷入沉寂，人口没有明显增长。

后来，仿佛历史的机缘巧合，来自伊朗的铁器制造让印度次大陆东北部的恒河平原变成了农业天堂，水稻种植的兴起为人口的稳定增长提供了坚实的保障。喝了恒河水之后，越来越多的农业人口在母亲河的怀抱中扎下了根，印度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了。

公元前500年，印度次大陆总人口已达2500万，其中1500万人生活在恒河流域。一百多年后，印度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帝国——孔雀帝国诞生，阿育王是这个帝国的创建者。统一的政权往往给人民带来和平与繁荣，从而带来稳定的人口增长。据学者估算，公元前250年，也就是阿育王统治中期，印度次大陆人口已达2650万。这里要给大家讲一个热门知识：同年，远在希腊的阿基米德发现了浮力原理。

沙鲁克·汗饰演的阿育王。来源/电影《阿育王》截图

而在东方大陆，春秋战国时期虽然战乱频仍，但良好的农业基础使得生活依然丰裕，当时中国的人口与印度次大陆差不多，约为2000万至3000万人。

人类历史的默契不止于此。不久，中国也迎来了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秦朝。公元前207年，秦二世亡，孔雀帝国也在公元前187年灭亡。随后，印度次大陆遭遇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外来侵略者，陷入了漫长的分裂时代……

印度人口：长期“停滞”与急剧增长

自从孔雀王朝灭亡之后，大夏希腊人、塞迦人、帕提亚人、月氏人相继入侵印度。月氏人最终胜出，建立了贵霜帝国。随后贵霜帝国在某个时间点（历史上没有明确的日期）分裂，而崛起于东方的笈多帝国则一统天下。这是继孔雀王朝之后的又一个强盛王朝。随后，嚈哒人（又称白匈奴，原居塞北，中国史书上记载为“华国”，《琅琊榜》中秦般若的身份设定可能就是基于这一历史事实）入侵印度次大陆，间接促成了笈多帝国的解体。

约400年前笈多帝国所在地示意图。来源/赫尔曼·金德、维纳·希格曼、曼弗雷德·赫格特著；哈罗德·布科、洛特·布科插画；陈成胜、陈志宏译：《世界史百科全书：史前至法国大革命前夕》

至此，印度历史上由印度人建立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统一帝国一去不复返。在来来回回的战争中，过去了近900年。奇迹般地，印度次大陆的人口一直在稳步增长，仿佛无休止的战争只是过眼云烟。

这期间，东方唐朝的一位高僧也来拜访玄奘，玄奘看到了当时印度次大陆农业兴盛、蔬果丰收、集市熙熙攘攘的景象，但也目睹了公元7世纪嚈哒人入侵后犍陀罗的悲惨境况。

毫无疑问，战争频仍必将导致人口下降，但印度次大陆的情况特殊，在恒河平原之外，一直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小王国，这些分散的政权不会同时卷入大规模战争，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整个次大陆的人口波动。

据估算，公元1世纪到公元10世纪这段时间，印度次大陆的人口基本在6000-6800万这个区间，稳步缓慢增长，而中国的情况则大不相同。公元3世纪，“东汉分三国，战乱不休”，人口从东汉时期的5000多万急剧下降到1000多万。而根据史料记载，蜀汉灭亡时，整个中华大地上只有820万人左右（但由于统计方法问题，史料记载可能并不准确）。

后来隋唐宋时期人口急剧下降，之后在鼎盛时期又大幅增加。比如根据史学家葛剑雄的推算，唐朝天宝年间实际人口高峰可能在八九千万左右，北宋后期人口可能超过一亿。之后的历朝历代亦是如此，元朝末年可能只有六千多万人，清初人口远少于明末。具体数值在不同学者的估算下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如果把古代印度和中国的人口增长数据做成折线图的话，印度的线条应该是一条比较平滑、缓慢上升的曲线，而中国的线条则显得极其曲折，呈锯齿状，起伏很大。

由于古印度人口数据本身的不确定性，我们无法绝对肯定地指出历史上哪个特定时期印度人口多于中国，除非是像三国、五代十国至宋初、元末明初这种长期战乱时期，中国人口急剧下降，而印度人口稳步增长。

然而，印度的人口增长曲线虽然平滑，几乎与横轴平行，但并不是永远保持平滑的。

笈多帝国覆灭后，拉其普特人活跃于印度北部，后来阿拉伯人踏上这片不断吸引各族人民的神奇次大陆，拉开了穆斯林远征印度的序幕。11世纪至15世纪初，来自中亚的土耳其人在印度北部建立了德里苏丹国。

这期间，也就是14世纪，印度次大陆的人口奇迹般地没有大幅减少。为什么这么说呢？放眼世界，中国正值元末明初，人口数量再次陷入“低谷”；中亚战乱不休，大片国土还在帖木儿的铁蹄之下；欧洲经济发展不断向好，但黑死病却爆发，最终夺去了欧洲5000多万人的生命……

虽然局部战争、流行病、饥荒等时常降临南亚次大陆，但是由于历史记载的严重缺失，我们只能根据后人的推测以及一些看似合理的证据来认为印度人口总体上处于缓慢增长的状态。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印度次大陆的每一次朝代更迭，都可以用五个字来概括：“后发先至”。

16世纪，又有一批穆斯林来到这里，帖木儿的后裔巴布尔建立了莫卧儿帝国。

注意！印度人口即将告别过去的缓慢增长，迎来历史转折。强大的莫卧儿帝国将南亚次大陆大部分地区纳入其统治，统一的政权在经济发展中发挥了作用。其中最耀眼的成果就是人口空前的增长。

15世纪时，印度次大陆人口接近1亿，到16世纪中叶总人口可能已达1.45亿，这意味着莫卧儿帝国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座由2万名工匠修建的泰姬陵。

印度近代人口持续快速增长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18世纪，英国人再次不远万里来到这片神奇的次大陆，而当时的人口已经接近2亿。

不出所料，英国人成立了英国东印度公司，并逐渐得到当地人的认可。这个由殖民者建立的统一政府带来了比以往大多数世纪更为稳定的统治。尽管1857年印度人大量起义，但这一时期也出现了一些直接影响人口增长的现象。例如，警察局的设立改善了社会治安，铁路和电报的发展提高了人们应对饥荒等灾害的能力，卫生观念逐渐在民众心中扎根。

根据人口普查数据，1871年，印度人口约为2.39亿。19世纪以来，印度人口进入更加快速的增长时期。1920年以后，饥荒仍不时造成大量死亡，但这样的死亡率在迅速增长的人口面前根本不值一提——1948年，孟加拉地区饿死了数百万人，但人口增长率却几乎未受影响。即便是1947年印巴分治带来的人口变化，也没有对印度总人口造成太大影响。根本原因是社会生产力的进步带来了死亡率的明显下降，但出生率仍然居高不下。

20世纪50、60年代，印度经济增长缓慢但贫富差距较大，饥荒威胁依然存在，大量贫困人口患有贫血，大量婴儿出生时体重远低于正常值，大量儿童中度或重度营养不良，这一群体甚至占到20世纪70年代儿童总数的48.3%。

那么，当时印度的生育率是多少呢？6.0，也就是说平均每个妇女生育6个孩子左右。与同期中国生育率相比，两国生育率差不多，中国也在6.0左右。

1951年，印度人口约3.61亿，1971年增至5.48亿。20世纪70年代以来，印度人口增长率逐渐超过中国。

受马尔萨斯人口理论的影响，印度建国之初的经济落后似乎是人口过剩造成的，因此印度领导人很快将人口控制提上日程。“计划生育”是西方提出的一项措施，根据各家庭的经济条件和健康状况，有意识地安排生育数量和生育间隔。印度是世界上第一个在全国范围内实行计划生育的国家。

从1947年开始，印度前总理尼赫鲁开始推行计划生育，但遭到了具有传统甘地思想官员的强烈抵制。不少政府官员带头生育子女，不少官员家中就有4至10个孩子。但与此同时，在社会精英的资助下，印度各地也慢慢建立了一些节育诊所，但大多设在大城市。

尼赫鲁。来源/截图自《经典人文地理》节目

经过20多年持续实施的生育控制政策，生育率始终没有控制在政府预期的水平，不少政客感到失望。到了1970年，印度政府改变策略，直接开始大规模推行绝育，用绝育来控制生育。政府出台了一系列激励措施，比如对接受绝育手术的人给予奖励。与此同时，印度各地开始多轮大规模绝育运动。据统计，在当时世界上实施计划生育的国家中，印度输精管结扎和输卵管切除的数量位居第一。

1969年11月，一名英俊男子骑着自行车经过印度路边的巨幅节育海报。来源/“文凭”网站，照片由美联社拍摄

据他们自己估计，1956年至1975年间，节育政策阻止了印度至少2000万名新生儿的出生。后来，事情变得有些极端。1976年，前总统英迪拉·甘地的儿子建议采取更严格的措施降低生育率，并提出了“四点计划”。于是，各地开始采取强制措施推行节育，甚至大力推行强制绝育，以此作为获取政治利益的手段。当时，许多育龄男女因绝育事故而死亡。

这场极端的强制绝育运动很快引发了民众的强烈反抗。一年后，英迪拉·甘地政府垮台，原有的生育控制政策被“重生育间隔，轻绝育”的新政策所取代。一夜之间，印度绝育人数急剧下降，1978年为90万。强制生育控制政策由此淡出了印度的历史，随后的计划生育更加关注公民个人的生育选择和性别问题。

关于“计划生育”的横幅。来源/BBC

2001年，印度人口突破10亿；2010年，印度年人口增长率约为1.35%，中国约为0.48%。

为什么人们生孩子更多？印度人的生育观

贯穿印度人口快速增长的其实是生育率的概念。

首先是宗教与种姓。众所周知，印度受宗教影响很深，信教群众众多，宗教信仰多样。这自然导致不同群体之间产生矛盾，而矛盾的“硬件”就是人数，即所谓“人多力量大”。以印度教与伊斯兰教为例。1989年，查谟和克什米尔前穆斯林首席部长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政府的计划生育计划是试图减少克什米尔穆斯林人口，我们必须坚决反对。每个克什米尔穆斯林都应该有4个妻子和至少十几个孩子！”

随着经济发展，宗教的这种影响逐渐消退。种姓对生育的影响与宗教有些相似，归根结底也是要生孩子“凑头”。早期婆罗门不用担心，底层的首陀罗、达利特（贱民）也没什么指望。而中间种姓则一直担心自己会因为人数不足而失去政治权力。尤其当中间种姓的利益与底层种姓的利益发生冲突时，面对占人口50%的底层种姓，中间种姓更希望多生孩子来捍卫自己的利益。

后来，随着印度政府不断推行弱化种姓制度的政策，低种姓可以根据人数来掌控选举模式、影响选举结果，导致落后阶层的政治意识提高。看到越来越多的低种姓人士进入政治舞台乃至权力中心，他们越来越看重本群体能带来的政治权力，因此倾向于生育更多的子女。例如，拉贾斯坦邦一位前首席部长就是低种姓人士，育有9个子女。

其次，残酷的社会现实让孩子沦为大人谋生的工具，在社会巨大的贫富差距之下，很多穷人早已陷入了永远无法偿还的债务链中，而这个链条的起点，可能要追溯到七八代以前，他们身无分文，没有正面的社会关系，一边是债务滚滚而来，一边是没有谋生的手段。

怎么办？就找点事做，赚点钱就行了。这些钱注定是稀缺的，但他们明白一件事——如果同时赚钱的人多，钱就多。所以他们选择多生孩子，把这些孩子绑进家庭的债务链里，并赋予他们从出生起就预先确定的社会角色——童工。很多5、6岁的孩子就会被迫工作，而且很有可能等到他们50、60岁时，他们的子孙还会继续生更多的孩子，所有人都会陷入债务链中。

一个小男孩在孟买的海滩上卖芒果，另一个小男孩是买家，形成鲜明对比。来源/南华早报，图片来自美国环境保护署（EPA）

多生孩子赚钱养家还债其实体现的是“养儿防老”的思想，在印度只有贫困家庭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印度的穷人缺乏政府提供的医疗和人寿保险，在不完善的社会福利体系下，孩子才是最可靠的保险。

印度目前的生育率低于2.1

话虽如此，我们很容易指出一个方向——印度人口一直在猛增。

确实是在快速增加，而且短期内印度人口增长速度不会很快放缓，因为目前印度三分之二的人口年龄还在35岁以下，大量人口正在进入育龄阶段，而且这一波年轻人的子女数量还会不断增加。

不过，人口激增不会永远持续下去。2021年12月，印度家庭健康调查项目结果显示，印度生育率首次跌破“替代水平”（2.1），降至2.0，这意味着平均每个妇女生育两个孩子。达到生育替代水平意味着出生率和死亡率将逐渐趋于平衡，在没有国际移民和移出的情况下，人口最终将停止增长并保持稳定。多家媒体估计，未来30年印度人口可能下降。

国家生育政策的变化、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卫生健康意识的加强、晚婚晚育观念的强化、宗教和种姓制度影响的弱化、家庭角色的变化等都可能是生育率下降的原因。但无论如何，生育不应该成为束缚女性的枷锁，女性的生育权利必须得到尊重。

印度繁华的街道，不知道几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来源/耶鲁环境

纵观印度的人口历史，由碎片拼凑起来的人口数据曲线出奇的平滑。数百万人来了又去，最终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甚至没有成为某个数据的构成因素。自16世纪以来，印度次大陆的人口增长按下了快进键，直到21世纪成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

印度是整个地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从人类来到这个星球，每个地方都在同时上演着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交织在一起，或悲或喜，而人口是这一切最基本的记录。

人口史是了解人类历史全貌的钥匙，它体现了人类利用自然条件、从事物质生产以及通过一定的社会结构实施管理和控制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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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中国人口。2022.03.16检索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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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印度化解人口爆炸危机：生育率降至每名妇女生育两个孩子。检索日期：2022.03.16，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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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张庆辉. 印度人口地理特征及其对经济的影响. 世界地理研究, 2004,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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